宋南烛知道自己不该嘲笑受伤的人。
看着龇牙咧嘴的谢沉砚,到底还是尽力忍住了。
谢沉砚喉咙里的火辣灼烧之感逐渐减弱,抬头看到面前忍俊不禁的宋南烛。
少女嘴角嚅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目光柔和似春水,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瞬间,谢沉砚心里砰的一声,炸开了一束焰火,五彩缤纷,心花怒放。
方寸大乱不过如此。
不多时,谢沉砚从怀里拿出簪子,递到宋南烛面前,声音含糊问道。
“这……赞紫……要嘛?”
宋南烛接过簪子,看着簪子的目光中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一时间没听清他问的是什么,疑惑道:“谢公子想说什么可以慢慢说。”
谢沉砚也想说清楚,可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嘴里的水泡就燎得他大脑空白,几度失声。
他试了几次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干脆吧杯子里的茶倒出一点儿,等到茶水凉了一点儿,才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书写。
——这根簪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谢沉砚写字惯用狂草,还是连自己都看不懂的狂草,可为了宋南烛能看清楚,他耐着性子一笔一划书写,没漏一笔也没少一划,字迹勉强算得上工整。
宋南烛看着谢沉砚指尖落下的最后一个字,心头浮上些许酸涩,眼波沉寂。
“是啊,很重要,这是母亲送我唯一的生辰礼物。”
谢沉砚顺着宋南烛的话深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妇人泪眼婆娑地望着跪在床前的小女孩,颤颤巍巍的伸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根发簪递给女孩,交代女孩今后的为人处事,还没等女孩接过簪子,妇人就咽了气,伸手的手缓缓垂下来,手里的簪子也随之掉落在地。
谢沉砚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他双亲健在,但身边就有个自幼丧母的例子。
花展毅母亲去时,花展毅才三岁,花晚柠还在襁褓之中,他还记得花母弥留之际,父亲母亲带他去花府见花母最后一面,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花母抓着花展毅和花晚柠的手,字句艰难地咬字。
那个时候他还太小,不明白生离死别的含义,只记得所有人都在哭。
各人脸上的悲伤痛苦割裂成无数帧破碎的画面,如今回想,只剩辛酸。
谢沉砚站起身,走到宋南烛身边,伸出手搭上宋南烛肩膀,忍着口腔的火辣辣的痛楚,艰难咬字。
“今后……有……有我……”
宋南烛着实没听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还没等她仔细琢磨谢沉砚到底是什么意思,谢沉砚用食指沾了沾水,在桌子上书写。
——我送你更好的簪子
宋南烛这回明白了,合着谢沉砚是在安慰她?
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确实,她也挺可怜的,尤其跟谢沉砚这种自幼被父母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人比起来。
别家的儿女,谁不是被父母放在掌心捧着,只有她生下来就被母亲厌恶,长这么大,母亲只送过她一支簪子。
宋南烛知道谢沉砚是好意,但她已经决定跟谢沉砚划清界限,自然不能接受谢沉砚的簪子,当即坦然拒绝。
“不劳谢公子费心了,男子要送出去的簪子,只能送给正妻,南烛已经答应收下别人的簪子,不能再收谢公子的簪子了。”
虽然刚开始各自曲解了对方的意思,但最后思绪莫名回归同一条线上。
谢沉砚呼吸一窒。
脑海中回荡着宋南烛的话。
簪子只能送给正妻,她已经答应收下别人的簪子,答应了要做别人的正妻。
宋南烛脸不红心不跳继续撒谎:“所以……”
后半句宋南烛才开了个头,谢沉砚忽然迅速伸手,捂住宋南烛的嘴,不让她说完接下来的话。
他目光幽怨地等着宋南烛,心里酸溜溜不是滋味。
同时心里大声呐喊:你可别再说了,没一个字是我爱听的。
宋南烛虽然没有说完,但看到谢沉砚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她站起来后退一步,拉开跟谢沉砚的距离,感激道:“谢沉砚多次对南烛施以援手,南烛无以为报,今后谢公子有什么遇得上南烛的地方,只管开口,只要是在南烛能力范围之内,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哪怕南烛豁出性命也一定会办到。”
明明是一番感恩的话,却被她说的要生要死。
谢沉砚越听脸色越黑。
之前救她,都还只是说带礼物登门拜谢,如今却变成了上刀山下油锅。
要是早知道她这么决绝的跟自己撇清关系,他也犯不着巴巴把簪子送过来。
宋南烛还要继续说感激的话,谢沉砚却听不下去了,狠狠瞪了宋南烛一眼,径直越过她出门。
宋南烛松了口气,但同时一股惆怅的情绪涌上心头。
还没等她的气松到底,谢沉砚忽然又折回来。
谢沉砚走到桌边,还是气呼呼的看着宋南烛,没有说话,而是再次伸手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书写。
——想抓你的人随时可能还会再来,感觉不对劲就喊人
明明心中十分不耐和郁闷,手上的字迹却依旧工整。
谢沉砚写完最后一个字,不敢再看宋南烛表情,更不敢听她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他可算是知道,语言虽无锋,却比利剑更能伤人。
宋南烛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像一只又一只锋利的箭头,狠狠往他心口上扎。
宋南烛眼眸中倒映出桌上的大字,故作冷硬的心肠逐渐变得柔软。
不多时,小环从外面进来,边走边喊:“小姐,谢公子从墙头翻出去了。”
“嗯。”宋南烛轻轻应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环走到宋南烛面前,看到桌上未干的字迹,又抬头看到自己小姐眼中的动容,心中一颤。
不由得开口试探:“小姐,其实我觉得谢公子人挺好的,就是嘴上不饶人。”
宋南烛嘴角勾出一抹连自己都会察觉的笑容,轻声应道:“是啊,他人挺好的。”
说完,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似的继续下一句。
“只可惜……”
可惜什么?
小环等了半天没有下文。
宋南烛蓦然张开手掌抹干桌上的茶水,目光重新变得清明坚毅,开口吩咐道:“小环,把茶叶都收起来吧。”
小环心中各种猜测,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