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又快又急。东城张家。“混账!”暴怒的张升将眼前见到的一切摔了个粉碎,地上一片狼藉。打砸声穿透了雨声,跪在檐下的丫鬟们低垂着头,瑟瑟发抖。“竖子!小娘养的!!”张升怒吼着将最爱的一具窑器摔破。“父亲。”张听雨略带嫌恶的扫了自家老父亲一眼,说道,“那秦墨已经中举了,再多摔一些东西也无济于事。”“你还有脸说!”张升喘着粗气,脸涨红,此刻就像个疯子。“谁让你去招惹那秦墨,好端端的招惹他做甚!你知不知道他的老师是老府尹,成天给我们张家找麻烦!”张升此刻后悔莫及,他染指漕运不过是为了拢些银子。但现在新上任的府尹刻意加强了对漕运的管理,这让张升有些不安。好在一切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仍旧能在漕运上继续捞银子,只是光景大不如前罢了。可东城张虽然名声大,但毕竟不如南京城其他权贵根深蒂固,所有富贵皆系于自己头顶的帽子。未雨绸缪,惶惶不安的张升攀上了京城的高枝老天官陈家。现在唯一的障碍就是秦墨手里的婚约,几次吃瘪后本想着用些银钱买回来。可自家的女儿从小骄养惯了,行事从不考虑后果。前些日子在秦淮诗会上非要去惹怒秦墨,打了张升一个措手不及。“老府尹又怎么样?”张听雨双手抱在胸前,不屑一顾的说道,“漕运又不是我们张家一家独大,插手的贵人海了去了。”“老府尹七十了,难不成还能撕破脸皮不成?他们王家难不成不要命了。”“你个女儿家,你懂什么!”张升气急败坏的说道,“王继那老匹夫杀了一辈子匪,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张升简直要被自家女儿气死,但也不敢真的说重话,张家未来的命运就放在了她与陈家的联姻之上。张听雨被自家父亲吼得有些心烦,也有些气急了道。“那父亲大人六年前怎么不让我嫁给秦墨?不认这门婚约的是父亲,现在指责我不该出头解除婚约的也是父亲。”“到底要我怎么样?父亲不敢对那秀才动手,我敢!”轰隆一声,檐下暴雨如注。张升停住了身形,挥手驱散了守在檐下的下人。“他现在是举人了。”张升一字一句的说道,“又是府尹的学生,那竖子不知哪来的武艺,寻常人不能近身。”“他第一次来府衙就摘了推官的帽子,那时候他还是个秀才,现在你说嫁人的事情?”“嫁谁!那竖子一定会上门复仇的!你还担心嫁人的事情!”“当初就应该杀了他!”张听雨咬着牙说道,“留着那个废物,现在倒成了悬在张家头上的一把剑!”“谁能想到呢!一个废物秀才隐忍了九年,考了三次全是装的。”张升嘲讽似的笑着,“可笑的是所有人都相信了!”“为何那疯子非要缠着我们张家不放!”张听雨崩溃的抓乱了头发,“他父亲是病死的,又不是我们张家害死的!”“为什么要非要咬着我的婚约不放!中举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废物!”“现在怎么办?杀了他吧!”张听雨忽然说道。“你疯了!若是露了马脚,张家将大祸临头!”张升喊道,“现如今只有京城陈家能保住张家。”偌大的主厅里,烛火随着外头的狂风晃动。张听雨忽的停在了门口,瘦弱的身形遮不住大门。门外是漆黑的暴雨夜,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张听雨猛地回头,清晰的映着她脸上的泪痕。“那就找个名头杀了他!”她回身,脸完全藏在了阴影里,一步步走向了她的父亲。“父亲,我的一生都被你攥着手里!”她轻声说道,“婚约不过是你们的玩物,我也是。”“为了张家我可以妥协,我可以不要脸,但是秦墨必须死!我恨他,恨死他了!恨不得食他的肉,嚼他的骨!”“可是他以前太脏了,脏得像是恭桶,我不愿意脏我的手杀他!”“阿枝,你......”张升被女儿突然的崩溃吓住了。“阿枝已经死了!”张听雨忽的厉声吼道,“是你们非要让我小名改成阿磨!”“秦墨!秦墨!阿磨!你是想要这种方式忏悔吗?父亲大人!”张听雨咬着牙,眼里凶厉万分,死死的盯着张升,一步步紧逼吼道。“为什么要用我来忏悔,我又做错了什么!每天,几乎每天我都在憎恨着那个男人,那个废物!”“我现在后悔当初觉得脏手,没找人杀了他!”“父亲大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秦墨活着,我们就没法活着!”张升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那该如何是好?一时也找不到借口对其下手。”“如何没有?”张听雨又恢复了原状,冷冷说道,“他中举了就是最好的借口,谁能证明是他自己考的。”“这......”张升犹豫了,“江南贡院规矩极严,替考几乎不可能出现。”“那又如何,他的老师是府尹啊。”张听雨忽的笑了,咧着嘴笑容莫名灿烂,“九年都没能中举的人,忽然间拜了个府尹老师病就好了。”“说给落第的秀才们听,看他们信吗?”“那帮落第考生状若疯魔,估摸着现在还在大骂主考与帘官,自然不可能信。”张升喃喃道,“只是他们如何闹也不可能重考。”“不需要重考,只要让他们闹起来就好了。”张听雨说道,“四千人选出一百三十五人,每一个名额都需要挤掉那三十多个人。”“而那个被秦墨暗通门路挤掉的那人会是谁?”“乡试不设排名,即使大多数考生文章狗屁不通,但文人素来相轻,自然会觉得那个名额是自己的。”张升道。“所以,秦墨中举得罪的是大部分的落第考生。”张听雨忽的笑道,“至于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了。”“谁让他是府尹的学生,谁他装病多年,是真的也要给他闹成假的。”“彼时,我就不信他秦墨还能坐得住,只要逼他出来自证。便借着暴怒的考生掩饰......杀了他。”雷雨夜,秦墨注视着窗外的狰狞的夜色,神色平静。王继已经离去了,剩下一桌几乎没怎么动的残羹冷炙。几盏宫灯立在左右,将整个雅间照得明亮。漕运宛如大明坏死的血管,堆积在这龙江关,半残半废的继续承担着大明补给生命线的责任。王继已经准备好了赴死,转移了家人,托付了孙女。甚至为自己的孙女准备了一个樊笼,既是困住二娘,也是困住樊笼本身。可秦墨虽喊王继一声老师,也确实诚心待他。但终究秦墨骨子里藏着狡诈,他不相信任何人。王继将本事教给了二娘,把资源留给了秦墨,让二娘辅佐他,让秦墨做二娘的樊笼。夜风清冷,拂起秦墨脸上的长碎发。良久他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樊笼两个字。“是为了困住二娘,还是为了困住我?”“王家要保,但我又不是保安队长,将我锁在王家就有些过分了,老师。”秦墨向着风雨夜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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