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五年六月,入夏,大同府丞秦墨奉旨完婚。取大同王氏女王卿婉,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同月,府丞秦墨接任治学一职。衔大同府衙云中书院,以堪表率,大同县城内子弟尽入学,为之府丞才学折服。
其才艳艳,令巡抚周其停大家赞赏。周家子弟能言者尽数入学,不足月,云中书院扩建。
府丞秦墨于云中声名大噪,无数军士子弟拜入其门,行弟子礼。大同巡抚周其停上表京城,送入宫中。
七月初,太监徐理奉旨出京,入大同见府丞秦墨。
秦墨跪拜听圣谕,徐理口微张,吐出白痴二字。而后驾车离去,令在场众人瞠目结舌。
弘治十六年,驻扎在河套的鞑靼再次试探性入侵牛柳关,时任三边总督的老将秦紘退敌,时为人称赞。
“都说善守者赫赫无功,秦紘老大人坐镇三边,鞑靼一年进犯不足十次。”二娘坐在书桌前半歪着头看向另一头写字的秦墨。
“往年可不是这样,听说王越老大人在时,一年能打三十次。小规模的战争,到底也是打仗。”
“这倒是九镇百姓的幸事了,毕竟太平日子最是难得。”
听着二娘慵懒的话,秦墨停下了笔,望向自己名义上的妻子笑道。
“秦紘老大人也好,王越老大人也好,只是一时药治不了老伤。没有用的,鞑靼迟早还要大军犯境。”
“何解?”二娘有些错愕。
有些事情她很清楚,但是唯独对未来的走向,她也不敢保证。毕竟除了秦墨这种外来挂,谁能料到皇帝会突然下线呢。
促使皇帝下线的是,除了久病累积,还有越发繁重的国事。
弘治中期朱右樘无心国事,以至于各地其实并不安宁。但远在京城的皇帝并不知晓,一心求续命之法。
当某一刻皇帝认清了真相,心力交瘁之下,繁重的国事很容易就能将一个人压垮。毕竟朱右樘归根到底只是一个人,而非神。
当阳光下出现一只跳蚤的时候,证明阴暗处已经藏不下了。
上一年的张天祥桉整整查了一年,朝廷的锤子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受到波及的人很多,同时也给了秦墨机会。
他笼络一批追随者,以学术为中心,基本掌控了大同大半的将领关系。同时秦墨利用一年的时间,更新科技与各种产业。
即使他是个府丞,落在他手里的权利已有了不少。
“朝廷对边将已经极为不信任了,秦紘老大人又能在九镇待多久呢?要不多久就会被调回京城,轮调对于鞑靼来说就是个机会。”
说着,秦墨走到了二娘的身边,随手扑开一副简易的地图,指着河套的方向说道。
“如果我是鞑靼小王子,我会让朝廷的猜忌进一步加深,最好让秦紘老大人越快调走越好。”
“等到秦紘老大人动身一走,马上调兵小规模入侵,制造日常劫掠的假象。等到所有人松一口气的时候,大军压境!”
二娘被秦墨的话说的一时间有些懵,大军压境是她没想到的。但仔细一想,秦墨的话却是可行。
只要秦紘一调走,却是是三边最松懈的时候。群龙无首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之,九镇也会有很大的压力。
“打哪里?”二娘问出了事情的关键。
她想问的是如果秦墨是鞑靼小王子,依照他方才所言,大军压境会选择从哪入手?上一次鞑靼大规模入侵,走的是宁夏府花马池。
秦墨沉吟片刻,手指向一处,说道。
“假借兵马互市,打大同!”
“大同府?”二娘抿了抿嘴,“大同城高河深,鞑靼怎么会想打大同?”
“城高河深,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秦墨撇了撇嘴,“现在是可不是名将辈出的朝代,大同千疮百孔。”
“兵骄将傲,若非前些年出了张天祥桉,恐怕杀良冒功的事情还有不少。”
“朝廷不是已经处置了吗?”二娘问道,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王氏子弟大多也在军中效力,不止在大同,连同着九镇都有王氏的人。张天祥桉多少也波及到了王氏,好在并未大碍。
朝廷确实处置了,张天祥绞刑,杨氏父子绞刑。所牵连的镇守太监,与一同总督重臣都受到了惩罚。
“处置归处置,明年秦紘老大人就要退了,鞑靼马上就会打过来。不提早做准备,我们只能处处受制。”秦墨说道。
这里秦墨用的是我们,完婚后的秦墨与二娘并不住在一起。秦墨忙着做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二娘。
两人的婚姻更像是结盟,男女之情也有,毕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两人又郎才女貌,不图色也不可能。
有是有,就是不多。
秦墨与二娘都是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更何况都是一路走来的,都清楚对方为了达到目的付出了多少代价。
所以更不会因为一些儿女情长阻拦对方的野心,再加上各自忙得都不可开交,一年的时间如流水一般转瞬即逝。
一抬头,两人才发觉一年过去了。时间还是过的太快了,秦墨底下建造的三个实验室还在发展中,已经取得了不少成果。
最先受益的当然是王氏族人,整个族的经济翻了好几十倍。如今掌控王氏的都是忠于二娘的那批人,另一批族老已经退了。
当初秦墨与二娘完婚后,所使的手段比二娘要狠厉的多。所有对二娘不满的人,都被秦墨是手段肃清。
整个云中王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被二娘接手,底下所用的人全都唯大小姐马首是瞻。
“确实应该做些准备。”二娘点头道,“族里一批子弟到了年龄,我打算让他们入云川卫。”
云川卫是左云下的军营,与大同左卫一同治左云。大同位于边塞极地,鞑靼入侵,不破大同就没有任何战略意义。
大同左右卫是整个山西的门户,拱卫着北方,是防御鞑靼的第一道防线。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这件事我来办。”秦墨点了点头,对于二娘的决定并不加以干涉。
王氏是二娘的,现在也是秦墨立足的根本。不然以秦墨这般毫无根据的空降兵,又怎么可能在大同迅速立稳脚跟。
任命大同府丞,秦墨获得了诸多权限。在军事重镇里搞点钢铁研究不过分吧,搞点伤药研究不过分吧,顺便弄个神机营不过分吧。
当然很过分,所以秦墨一直虚报规模。明明手下的实验室已经弄出了比大明神机营更凶勐的枪,却不上报。
巡抚那边不问,秦墨这边也不闹事。造出的枪全用在内部训练上了,直接给整成了一门专业课。
王氏子弟必修,云中书院选修,限量供应。
问就是技术存在瑕疵,容易炸膛,暂时不能量产。即便如此,秦墨还是得到了一批能够熟练使用枪械的人。
时间如流水般过去,从盛夏入冬,腊月又逢春。
弘治十七年,三月,秦纮以功加官太子少保,召还朝中,掌管户部事务。
当消息传入大同,正在处理事务的二娘微惊,抬起头吃惊的看着问秋。问秋眨着眼睛,不知道自家小姐怎么了。
“真被他说中了?”
“小姐,什么说中了?”问秋问道。
“夫君上一年说过,秦纮老大人过了年就要被召回京城,结果这年刚过京城就来了调令。”
“掌管户部事宜,这是要封户部尚书。”二娘抿着嘴思衬道,“秦纮老大人已经七十九了,快八十高龄。”
问秋听着懵懵懂懂,掰着手指头说道。
“小姐,若是这样说,哪里是赏赐。”
“户部尚书事务向来繁杂,是福是祸也难说。朝廷这是怕秦纮老大人在边塞作大,勾连武将拥兵自重。”
闻言,二娘眉头也皱了起来。
“朝廷向来对于边塞忌惮,自打两年前的张天祥桉,朝廷对九镇的管制越发的严格了起来。”
“现在秦纮老大人接了调令却迟迟没有动身,对于三边应也是有留恋之意。”问秋补充说道。
“我们能看出来的事情,朝廷自然也能看出来,这哪里是调令,分明是催命符。”二娘说道,目光瞬间暗澹了下来。
她突然发现,花了两年时间振兴的王氏,在这种重大的变革面前显得苍白且无力。秦纮一走,鞑靼肯定会有动作的。
大同首当其冲,王氏的子弟也在军中,必定与鞑靼有一场恶战要打。
方才积蓄起的势力,又不知道要被战争磨掉多少王氏子弟。但即便如此,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
大同在,云中王氏方有兴盛的希望,大同破,王氏绝不会独活,包括她在内。
秦纮虽走,但大同依旧能防。大同破城倒不至于,但二娘所耗费在王氏一族上的心血难免要毁于一旦。
时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二娘一时间想不通,很快就病了。
就好比自己刚在沙滩上堆了一个房子,刚弄出雏形,一个大浪过来将所有的努力都冲毁了。
深深的无力感让忙碌了两年的二娘内心防线瞬间崩塌,加之春夏换季,种种原因交杂在一起,病来如山倒。
战争比任何事物都要恐怖的多,而鞑靼即将入侵这件事成为了压垮二娘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昏睡了一天。
等她再度醒来时,房间里有一阵熟悉的气味,她唤了问秋进来才知道秦墨来过了。给她治了病熬了药又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她知道秦墨很忙,也没有再问。
病好之后,二娘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夜晚推门出来时又恢复了对复兴王氏的热情。
时间一晃,五月,秦纮恋恋不舍的离开边塞,朝着京城缓慢进发。
还没走多远,路上传来了消息,鞑靼借着上贡进攻大同。大同巡抚周其停率兵逐之,又遇鞑靼两万人马设伏。
大同巡抚周其停战死,府丞秦墨暂时接管大同府丞,负责抵抗鞑靼大批人马围困攻城。
秦纮听闻后立刻停马,写下奏折令快马送入京城,请求固原常备1200重骑赶赴大同解困。
他已经不是三边总制了,做事要遵守规矩。
另一边,大同府城。
临危受命节制大同的秦墨面对大军压境,却一点也不慌。在大同蛰伏了两年,总算是完成了大炮与机枪的重机枪的改制。
除此之外,同年,水泥孕育出世。大同的城墙早在三月初完成了修固,鞑靼的火炮根本无法撼动城墙半分。
混泥土加固的工事,对于一个骑射闻命的大军来说是致命的。
对现状不明不白的鞑靼军队兴奋异常,迫不及待的准备掠过九镇进关掠夺。在他们眼里,大明兵弱马瘦。
边塞防线绵延万里,大明的军队根本无法防守。令他们忌惮的三边总制秦纮走了,这就是绝佳的机会。
而对于秦墨来说,等了两年终于迎来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以往偷偷摸摸的搞科技,现在鞑靼兵临城下,终于可以不用装了。镇守太监战死,巡抚战死,整个大同暂时由他节制。
宣府、固原自顾不暇,鞑靼大规模入侵并非只针对大同。宣府的兵马八万人马,却仍旧被鞑靼五千骑牵制着不敢擅离。
除去固原增援来的一千两百骑之外,再无别的增援。
京军不可擅动,也根本来不及支援。鞑靼骑兵机动性高,等不到京军支援,鞑靼已经掠夺完跑路了。
霎时间,大同成了一座孤城。不仅要面对大军压境的鞑靼,还要应对城内世家大族搞的各种幺蛾子。
就在这种关键的时点上,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临危受命的年轻府丞秦墨身上。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妄图揣测官府意向。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年轻的府丞不巡视军营,也不找人加固城墙。反而搞起了老本行,治学。
一天之内,秦墨巡视了云中书院在内的各个大小书院。吟诗赴宴,射箭骑马,问学,走的是老一套的考察士子才学那一套。
大同的文官都快疯了,心道怎么平时没发现自家这个府丞如此缺心眼。大军压境不重视,搞什么治学?
难不成靠那帮士子打退鞑靼数万骑兵?做梦吧!
但令人意外的是,似乎是误打误撞之下,城中的百姓见府丞如此悠闲,倒是安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