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怎么打?”
“守又怎么守?那可是两万兵马!”
大同府衙,文官武将齐聚一堂,揪着一个问题喋喋不休的争吵。大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马上就要面对鞑靼主力。
压力之下,所有人的情绪像是挤在瓶口的石子。
“要我说,带兵三路,迎敌杀敌即可,哪有那么麻烦?”一个武将站了出来,挥动着壮硕的手臂说道。
“红衣大炮开路,轰他个底朝天,我敢带兵杀出去!”
府衙里,巡抚与镇守太监战死后群龙无首,显得乱糟糟的。听闻武将的话,文官们纷纷坐不住了。
打仗他们不行,但是怼武将那是个一个信手拈来。
“鲁莽至极,赵将军,你可知鞑靼此番来了多少人马?”一个文吏站了起来,冲着赵时秉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两万!两万鞑靼兵马,大同府防线横亘三百里,拿什么兵马给出城杀敌?”
“刘大人说的对!”另一文吏也跟着话头说道,“此番需以守城为主,鞑靼迫于燕山之险,甚喜往东入寇幽州。”
纵横历史,中原王权对于北方游牧兵马的天然防御点只有三道。分别是河套、幽州、大同。
河套背靠大漠,根本不适合大规模行军。再勇勐的战士也无法横跨无尽的大漠,只能迷失其中。
幽州就是京城,背靠着险峻的燕山山脉,想要绕道攻击京城就要跨过天险。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燕山之险让神仙也只能望而却步。
最后一个就剩下居中的大同府城了,无论是前朝元人还是瓦剌亦是鞑靼,都酷爱从大同作为突破点进军。
俗话说幽云十六州,其中幽州指得是京城,云州即是大同。自大明建立之初,魏国公徐达曾不断对大同城进行加固修缮。
而后驻守大同的守将总制,一代又一代的对大同进行加固。这才有了如今大同之坚固,而后才有了今日之九镇。
守城并不比出门迎战来的容易,没有悍将,如何能守能战?
“麻将军与李将军何在?”大同知县忽的开口问道。
从建文帝削藩开始,明成祖朱棣也接过了削藩的大旗。地方藩王除了云南沐氏一直掌管兵权外,其余的藩王都与兵权剥离里。
这也导致兵权从藩王的手里移交到了军事贵族的手中,一般来说官员不允许在原籍任职,但边塞将领除外。
这些将领自小在这边陲之地长大,对于当地的情况地貌了如指掌。朝廷为了更好的让他们守护边关,不得不破例默认他们世袭。
如此以至于让边塞涌出了许多将门,例如辽东李氏,大同麻氏,甚至还有一些落魄了古老将门,例如云中王氏。
麻氏隶属于大同右卫,驻守在右玉县。大同右卫向来是频繁战争,地理位置特殊,此地多出战功。
“王将军何在?”大同知县一连喊出几个人名。
人群里走出三个大汉,抱拳称在。麻群为参将,总兵之下的游击将军以上皆称将军,为高级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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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游击将军之下的守备千总等,皆是称为营官。总兵没有皇帝的点头,也不能调兵,必须得到皇帝的授权。
相比之下,秦墨就悠闲的多。他根本没参加文官的会议,推脱有事直接跑到了王氏族中。
在巡抚战死,镇守太监战死的情况下。作为府丞的秦墨代替巡抚节制大同府,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文官的主心骨。
无论他们讨论出什么,所有的方案计划都要得到秦墨的点头首肯才行。接着就是上报朝廷,得待急令送达。
在此之前,所有人只能做守城的准备。总兵只下了一道命令,全城戒严,清点兵马。
京城,鞑靼准备进攻大同的消息早已经送入宫中,顷刻间朝野震动。朱右樘紧急召集了内阁议事,朝野人心惶惶。
鞑靼,时隔三年,那群黄金家族的野狼又回来了。
文华殿暖阁,皇帝朱右樘坐在龙椅上,桌上的茶汤飘着热气。
底下坐了一排的重臣,议事辛苦,内阁大臣大多年老力衰,皇帝特意赐的座。
弘治三君子首辅李东阳头发花白,刘健谢迁悉数到场。此外还有兵部尚书刘大夏,吏部尚书马文升。
六部尚书到场,包括戴珊在内一众核心官员也坐在一起。
朱右樘这两年清瘦了不少,人到中年,属于皇帝的锐气只增不减。与以往温和的君主形象,倒是有了一丝微小的差别。
京城大疫过后,江南又起了一场大疫。这次皇帝派人因地制宜,很快治住了大江南大疫。
疫病还未成大祸,就已经被皇帝掐灭了。百姓山呼万岁,天佑大明。如此,君威更盛。
史官记载从弘治这一朝开始,鼠疫开始得以控制。弘治皇帝,史官用了许多词语称颂其英明。
“大同与宣府送来急报,鞑靼兵临城下联营三四十里,巡抚周其停中计战死,镇守太监林泰也跟着战死了。”朱右樘显得有些疲惫。
“皇上,臣写了一封折子。”刘健从袖子抽出一封奏折,朱右樘接过一翻看,发现是御虏安边事宜。
“刘阁老有心了。”朱右樘将折子放到了一边,现在要紧的事情是如何地狱鞑靼的进攻。
以及,大同巡抚与镇守太监都战死了,又要派谁去节制大同。
当朱右樘将问题抛出来的时候,重臣阁老纷纷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其中兵部给意见是战车退敌,并得到了皇帝的注意。
“皇上,密云一带,离鞑靼过近,潮河口宽,无险可守。唯有以战车制衡,方可御敌。”
说起来就一句话,用战车防止鞑靼冲阵,多造几辆。
如此大规模的战争并不是几天就能打完的,少则几个月,多则三四年。例如云贵的米鲁之乱,一直从弘治十一开始,直到弘治十五年才完全镇压下去。
鞑靼不是内部动乱,他们有强壮的马匹与锋利的弯刀,骑兵所过之处如人间炼狱。
况且,九镇一直缺马匹。边军骑射不精,许多营伍的武官都是从卫所里调来的。
这些人手下也有兵丁,大多都是卫所世袭的官职,仍旧可以从营伍中调回卫所。
但卫所处于顶尖战斗力的武官毕竟还是被抽调了,以至于卫所慢慢变成了老幼病残的养老所。
卫所的兵没有战斗力,骑马射箭就不要想了,能不能承受住长期奔袭都难说。
加上边塞贵族武勋做大,许多军田实际已经被侵占,这一点在弘治朝一点也不稀奇。
就连皇帝自己前几年也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以至于权贵们变本加厉的伸手向普通民众。
当首辅李东阳将他前段时间在回乡返京路上的见闻在此刻说出来的时候,弘治皇帝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居于深宫,加上皇帝最近几年的心思一直在史书留名之上,以至于以前喜欢的斋醮也顾不上了,什么修道观更是没影的事情。
弘治皇帝此举,自然令大臣们倍感欣慰。以往皇帝大肆斋醮大兴土木之时,他们也劝过,但是皇帝没鸟他们。
现在看见皇帝干正事,不爱斋醮了,大臣们也就绝口不提朱右樘以往的黑历史了。
但鱼上岸了也会留下腥味的,何况是皇帝。那些一拍脑门的决定,到最后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皇上,臣返京时见沿途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凉,官仓无余粮,令人寒心至极。”
“先生,何至于此?”朱右樘愣住了,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
李东阳叹了口气,他这个月已经请辞了两次了,还是没能躲过这麻烦的烂摊子。
不过李东阳请辞的理由也很奇葩就是了,第一次说自己老了干不动了,皇帝瞥了一眼拒绝了。
第二次李东阳急了,推脱说自己碰见了灾异事件,朱右樘自然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当朝首辅怎么能随便离职,朱右樘不喜欢内阁,也不喜欢自己这个老师。但朝廷需要内阁,朱右樘也要继续仰仗李东阳。
即便皇帝曾说过内阁中人无所托这样的话,真是一句寒言暖人心,不愧是朱右樘。
内阁首辅想下课,只有两种情况能成功。一是犯了大错,皇帝厌恶至极必须要弄了他。
二是有替代的人了,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是朝中有可以取代李东阳的人,皇帝自然会放他离开。
可惜,李东阳的资历与威望,暂时很难找到能够替代他当首辅的人。走不了,李东阳也不藏着掖着了。
看了一眼皇帝后,他直言道。
“京中勋贵大兴土木,所耗费钱财全都转移到了百姓头上。赋税增加,又遇天灾,百姓自是流离失所。”
勋贵,李东阳说的已经很委婉了,高情商就是京城里的勋贵。低情商就是皇上你的关系户,七大姑八大姨。
“岂有此理!朕要让他们即刻停止采办!”朱右樘生气了,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身体越来越差,治理天下十年,勐回头才发现自己干了个什么。一切都乱糟糟,十年呕心沥血就成了这副模样?
李东阳不说话了,兵部尚书刘大夏忍不住了,站起身说道。
“皇上,大同兵马不足以抵御鞑靼,武勋贪墨,克扣粮饷,侵占田地。”
边境告急,到处都是漏洞。京城底下,百姓流离。双重打击之下,朱右樘自己都迷茫了。
十几年的兢兢业业当皇帝,最后换来了什么。
实际上,朱右樘和他爹差不多。都是前期打鸡血,中期疲软,后期摆烂。唯一不同的可能是明宪宗朱见深打鸡血是被动的,为了保命不得不做。
但朱右樘继位之后的打鸡血似的勤劳也没有持续太久,一系列的因素让他摆烂越发熟练。
三年前,秦墨那场日讲是那年皇帝听过的第三场。按理来说,大半年过去,皇帝最少要听将数十次。
“何至于此?”朱右樘目光暗澹,靠在龙椅上微微仰头沉默了几分钟。
暖阁内,大臣仍旧在讨论。在大同巡抚与总兵的人选上,一众人陷入了争执之中。
大同巡抚周其停阵亡,自然是需要找人接手。而大同的总兵现在已经失去了重臣与皇帝的信任,也即将被更换。
“让张俊去。”沉默许久的皇帝忽的开口说道。
弘治十三年,彼时为都督同知的张俊在对抗火筛的战役中作战勇勐,面颊中箭失仍旧继续拼杀。
说是以数百人打败了数万人,但这种战功没必要深究。这场战斗,张俊给弘治皇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此等时刻,弘治脑海里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张俊。临阵易帅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现在并未临阵。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大同总兵身上,不如换一员悍将。此等关键节点,武官之间的调动也无非厚非。
“大同府巡抚一职空缺,既然诸位意见难以统一,那不如干脆搁置吧。”吏部尚书马文升说道。
“让秦墨先代着吧。”皇帝发话了,算是拍板了。
提起秦墨,朱右樘不由皱起了眉。这几年没少接到弹劾秦墨的奏折,全都被皇帝留中不发了。
但朱右樘也清楚秦墨这小子根本没老实过,去了大同到处惹是生非。弄得守备大同的官员意见很大,没事就写奏折弹劾。
鞑靼都打过来了,也不知道能写出那番策论的人,又会怎么做?摇了摇头,朱右樘将脑海中复杂的思绪全都晃了出去。
管他怎么做,只希望他弄出来那堆火器能有些用处,神神秘秘的跟道士炼丹似的。
三年过去了,就算是哪吒应该生出来了。
正当朱右樘振作精神,准备再与阁臣再议事的时候。忽的,太监苗逵急匆匆走了进来,面色焦急。
入了暖阁,还没等朱右樘发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用极尽哀嚎的声音,呜咽着悲怆喊道。
“皇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她.......”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想见您,皇上您快去看看吧!”
苗逵没有喊出后面几个字,也不敢喊,悲怆的哭声很好的帮他再续上了没说完的话。
朱见深的母亲,朱右樘的奶奶,大明朝最尊贵的女人周太皇太后大限将至,快不行了。
朱右樘勐地站起,喉中一甜,顿时弓着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皇上!”一众老臣纷纷紧张了起来,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都年轻的皇帝,一个个恨不得上前去扶着。
皇帝,大明朝的主人,伸手阻止大臣。张嘴刚想说话,一口血却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