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长安北城,皇城以东,与那位卫侯爷的府邸只有一墙之隔的吏部所在地,有一纵三十余名背负弓箭、腰佩步军刀的护卫与刑部以下一整营全副武装的乙等捕卒由那位身兼兵部刑部两部尚书的范离率领,突袭而至后,便在大门外整齐列队,严阵以待。
范离、一名太监、与那一纵护卫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大门处时,那率领一垒兵力在此守卫的都尉虽面带些许疑惑,却依然硬着头皮,向范离拱手弯腰后,便伸手拦住范离身后的护卫,低声劝阻道:“范尚书,您请进,但是,这里是吏部重地,其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范离缓慢地停止脚步,面无表情地瞥了面前的都尉一眼,再向后招了招手,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却是气势逼人。
在范离招手的一瞬间,他左后侧的一名护卫便迅速地踏出一步,如流失一般,朝前方都尉的左肩击出一掌,在那都尉反应过来之前,将他击飞至一丈外。
范离微微摇头,指着身后整齐列队的捕卒营,同时望向那被打倒在地的都尉,其语气略显无奈,“看到那一营兵力没有?怎么还敢狐假虎威?”
那都尉虽咬着牙,扭曲着面容,表现得极为痛苦,但他不仅不怨恨那名出手的护卫,还心存几分感谢,毕竟这一击也算是救了自己,他虽说是武人,但他并不愚笨,也知道形势必将大变,而身为小人物的他又不得不有所表现,若不然,他绝不可能存活到形势大变的那一刻。
范离刚踏入大门,有一名官员显然是得到了消息,正率领着四人匆忙而来,他在距离范离还有一段距离时,便一边走一边拱着手,皮笑肉不笑道:“下官吏部主司龚肇率领四名从司见过范尚书。”
龚肇顿了顿,见范离停下脚步、正从容地等候着,便稍稍加快了速度,待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至一丈时,他再次拱手,并不如何真诚地客套道:“下官公事繁忙,无法及时出门相迎,还望范尚书见谅。”
范离摆了摆手,不苟言笑道:“本官为公事而来,龚主司不必多礼。”
他顿了顿,向后招了招手,吩咐了一句,“把圣旨展示出来,给龚主司看看。”
六名护卫领命而行后,范离面带微笑,语气却相当强硬,直截了当道:“皇上有旨,以西秦王府大殿下赵衡为雍州巡察使,以墨家翟升为雍州巡察副使,以华阴郡守岳扬取代林甫为陕州牧,烦请龚主司立即命人准备好官服与印绶,交由本官带回王府。”
龚肇心中一惊,一时不知所措,其表情也在这一瞬间凝固,他咽了咽口水,稳了稳心神,朝范离微微躬身,其神情看似恭敬,却是拒人千里,“下官实在无法领命,如今卫侯与林侍郎尚未回归,无法甄别圣旨真伪,请范尚书明日再来,也请范尚书见谅。”
范离冷笑一声,稍微提高嗓音,其语气略带讽刺,问道:“那你这位从三品主司认不认得皇上的大印与签字?”
龚肇眼神中闪过几分无可奈何,却依然咬着牙,诡辩道:“自然认得,但是,无论是大印还是签字,都可以伪造,而且,卫侯曾嘱咐我等,说圣旨乃是大事,是不得不待之以谨慎。”
范离面带几分怒色,质问道:“你怀疑本官伪造圣旨?”
龚肇貌似谦卑,再一次拱手弯腰道:“下官不敢。”
范离转过头,向右后侧那一直低着头、躬着身的太监招了招手,其语气不高,却有些许不容置疑的态度,“高公公,向前几步,让这位龚主司认一认。”
那姓高的太监低眉顺眼地说了一个“是”字,向前走了几步,依然保持着对范离的恭敬,在龚肇等人面前默默站立。
范离转向龚肇,其眼神中带有几丝杀意,似笑非笑地问道:“龚主司,你可认识这位公公?”
他见龚肇略显窘迫、默然不语,便望向那高姓太监,毫不客气地问道:“高公公,你说,这三份圣旨是真是假?”
高姓太监转过身,朝范离躬身,谄媚地笑道:“回范尚书,圣旨自然是真的。”
范离满意地笑了笑,朝那太监摆了摆手,“好了,你退下吧。”
“是。”
待那太监用他那如乌鸦鸣叫般尖锐的嗓音答应一声后,范离脸上的笑容更盛,眼中的杀意更浓,他盯着那魂不守舍的龚肇,貌似客气地要求道:“龚主司,麻烦你传令下去,尽快将官服与印绶准备妥当。”
龚肇虽神色颓然,却依然紧咬着牙,倔强地摇头拒绝,“范尚书,下官人微言轻,做不了主,还请您多多担待。”
范离笑容戏谑,眼神中虽仍有杀意,却多了几分欣赏,他缓缓地走近龚肇,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旁,语气淡漠道:“龚主司,本官这是让你传令,不是让你做主,劝你还是别意气用事,免得白白丢失了性命。“
他见龚肇不为所动、依然默默地站立在原地,便叹息一声,再指着龚肇,命令道:“此人不尊圣旨,其罪当诛,来人,立即将他拿下,送到刑部大理寺关押候审。”
龚肇自嘲一笑,也不曾挣扎,束手就擒。
范离敛去那虚假的笑容,侧着头,看向那与龚肇一同前来、正低着头、浑身颤抖的四名吏部官员,又伸出手指,依次指了指四人,其眼神中尽是寒意,问道:“你们四位四品从司呢?要不,也去大理寺走一趟?”
那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四人连忙下跪,不停地磕头求饶,“范尚书饶命,范尚书饶命,……”
范离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回去把官服与印绶准备好吧。”
“下官领命。”
四人正要返身入内时,有一个颇显倨傲又甚为刺耳的嗓音从范离身后传来,“范离,你好大胆子,仅凭一营兵力,就敢在此耀武扬威?你最好速速离开,若不然,本公子定会调兵,将你与你这五六百人当场击杀。”
那四名官员如听天籁,当即面露几分淡淡的喜色,同时也止住脚步,准备静观其变。
而范离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年约二十七八、手握镶金宝剑、身穿蜀锦、身材还算英伟、面容却尽显高傲的公子哥,率领着三十余名背负弓箭铁剑的扈从,正缓缓靠近自己,便面露讥诮之色,讽刺道:
“这不是卫子藤卫大公子吗?怎么?龟缩在府内观望了那么久,终于沉不住气了。”
那位正是侯爷卫崇之长子、西秦王王妃卫子芙之弟的卫子藤脸色阴冷,抬起他那宝剑,指着范离,威胁道:“范离,难道你真的以为本公子不敢杀你?”
他不等范离回应,便紧咬着牙,指着那四名正在静候的吏部官员,满脸愤怒地命令道:
“你们为何还楞在那里?来啊,把吏部户部全部兵力调来,将这不长眼的东西和那五百余人灭杀干净,一个不留,本公子就不信我姐夫会因这点小事而怪罪于我。”
范离回头看了一眼那四名满脸疑虑的官员,见他们不曾有所动作,便面露调侃之色,虚假地笑道:“还好,你们还没那么愚笨。”
他顿了顿,敛去笑容,转而一脸严肃,貌似语重心长,其实无处不透露着威胁,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虽说这吏部户部各一旅兵力是由卫侯借两部的名义建立,但是,有权调兵的只有两部尚书与侍郎。”
他指着卫子藤,满脸怒色地斥责道:“这位卫大公子虽是侯爷长子,却只是吏部五品主事,无权调动一兵一卒。”
范离见那四名官员满脸惶恐、连连称是,又见卫子藤被气得一时语塞、无言以对,极大地提高嗓音,命令道:“卫子藤口出狂言,不敬上官,按律该杖二十,来人,行刑。”
他见卫子藤身后的三十余名扈从正蠢蠢欲动,便冷笑一声,补充道:“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卫子藤见有十名捕卒皆以右手按着左侧佩刀的刀把,正快速奔向自己,其余的捕卒或取下背后一石弓与一支羽箭,或抽出佩刀,正气势汹汹地注视着自己,又见自己的那帮扈从、卫府吏部户部门前的那些守卫皆因被震慑而不敢动弹,便面露几分惊恐之色,依然以手中宝剑指着范离,咬牙切齿地威胁道:“范离,本公子一定会在我姐夫面前参你一本。”
范离不再理会那不甘受辱、试图反抗的卫子藤,只是冰冷地将先前的命令重复一遍,“杖罚二十,行刑。”
“是。”
那一整营齐声领命后,范离转过身,望向那已是战战兢兢的四名官员,压低嗓音,挤出满脸的微笑,问道:“你们四位呢?是替本官将官服与印绶准备齐全呢,还是如那位卫大公子所说,调兵将本官剿灭?”
那四名官员早已被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便连忙跪下磕头,万分惊惧地不停喊着,“范尚书饶命,……”
范离略显无奈地朝四人摆了摆手,安抚道:“都下去吧,只要把事情做好,本官绝不会为难你们。”
待四人匆忙领命而去后,范离叹息一声,注视着那四人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可惜了,剩下的都是些软骨头,着实不堪大用。”
他顿了顿,走近那站在不远处的高姓太监,直截了当地告诫道:“高公公,据本官所知,这一直以来,你凭借着递送圣旨的便利收受了不少好处,不过呢,念在你还算忠心,本官自会向王爷求情,请他饶你一命,还望你好自为之。”
“是。”
那太监低眉顺眼地答应一声后,范离望向捕卒营为首的校尉,语气随意地吩咐道:“娄岸,来几个人,让他们送高公公返回皇宫。”
那姓名为娄岸的捕卒营校尉朝范离拱手弯腰,欣然应允,“是,范尚书。”
那高姓太监在几名捕卒名为护送的押解下,低着头,弓着腰,走出几步后,当即咬着牙,紧皱着眉,露出满脸怨恨之色。
范离获取了官服与印绶、率兵返回、结束了那名为公事的耀武扬威后,有一人匆忙地跑到那刚被扈从扶起的卫子藤身旁,慌慌张张地禀告道:“大爷,不好了,石家三公子石显伙同南巡城营谋刺大殿下赵衡,却被大殿下捉获。”
本来心中有许多不解的卫子藤恍然大悟,紧皱着眉,自言自语道:“原来那个西秦王庶长子的传言是真的,也难怪范离会如此明目张胆。”
他当即大怒,下意识地抬起腿,准备踹那人一脚,却因疼痛而大喊了一声,迫于无奈地中止惩罚。
他咬着牙,满脸怒火道:“你为何现在才告知本公子?若早知形势已变,本公子又怎会去招惹那位范尚书?害得本公子白白挨了一顿打。”
那人满脸畏惧,其额头上冷汗直流,连忙解释道:“回大爷,小人刚得到消息就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然后就被那群捕卒拦在街口,回不来。”
卫子藤脸色煞白,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原来是被我那姐夫算计了。”
他顿了顿,神色紧张地指着那名奴仆,吩咐道:“你赶紧去南城,让二爷即刻回府议事。”
那人依然保持谦卑,“回大爷,小的在回府前曾去找过二爷,但二爷让小的转告大爷,让您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还让您什么也别做、什么人也不见,……”
卫子藤摆摆手,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好了,本公子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大爷。”
待那人满脸谄媚地答应一声,又迅速退下后,卫子藤紧皱着眉,强忍着疼痛,竭尽全力地将搀扶自己的两名扈从推开,再恶狠狠地盯着身边那三十余名扈从,满脸愤怒地斥责道:“还有你们,眼睁睁地看着本公子受辱,却连剑都不曾拔出,本公子要你们何用?”
那三十余名扈从皆痛哭流涕,下跪求饶,“大爷饶命。”
“都给本公子跪着。”
卫子藤大喊了一声,用宝剑支撑着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到卫府大门处,确定自身安全后,便指着那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扈从,再扫视了一眼那在卫府大门前率部守卫的都尉,命令道:“来人,将他们活活打死,若他们胆敢反抗,那就将他们的父母妻儿也一同处死。”
那都尉紧皱着眉,是于心不忍,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依然跪在地上不停求饶的扈从,便面朝卫子藤,半跪拱手,替那些扈从求情道:“大爷,他们没有见识过如此大的阵仗,怎么说也算情有可原,还望大爷饶他们不死。”
卫子藤双眼中怒火更盛,他无情地盯着那都尉,冷笑道:“本公子是无权调动吏部户部那两旅兵力,却有权调动你们,别忘了,你们只隶属于侯爷府。”
他指着那帮扈从,大喊道:“主辱臣死,而他们只是家奴,连家臣都算不上,既然我受辱了,那他们便必须死,来人,动手。”
卫子藤话音刚落,分列大门两侧的守卫皆微微低下头,同时轻咬着牙关,其眼神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与愤懑,他们自知自己与家奴的地位相当,既然家奴随时都会丢失性命,那他们也是自身难保。
那都尉黯然神伤,是敢怒而不敢言,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无力地挥了挥手,“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