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西秦王府,中枢院书房外,那位西秦王府名义上的正妃、侯爷卫崇之女卫子芙获得消息,确知那位声名已经传遍整个王府的秦王妃秦月因事外出,便牵着自己的儿子赵江,又率领着一帮丫鬟,怒气冲冲地抵达,却被当值的侍卫与丫鬟阻挡在外门处。
一名丫鬟当机立断地走了上前,与其余侍卫丫鬟一起,向卫子芙施了一礼,“见过卫王妃。”
卫子芙满眼怒火,恶狠狠地盯了一眼那主动站在自己面前、名为施礼实为拦路的丫鬟,毫不留情面地命令道:“让开!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挡本王妃的路?”
那丫鬟浑身战栗,虽略显胆怯,却依然不曾退缩,她将双手放于腹前,毕恭毕敬地弯腰施礼,又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轻咬着牙,尽量保持镇定地劝说道:“还请卫王妃在此稍候,这里是中枢重地,若无通报,不可擅进。”
卫子芙这才意识到称谓的变化,其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阴沉,冷笑道:“卫王妃?那位秦王妃才是王妃,而我只能是卫王妃,是吧?”
她见那丫鬟只是微微低下头、默然不语,便向身后的丫鬟招了招手,再指着面前那丫鬟,咬牙切齿道:“连你这个家奴也敢欺辱本王妃?来人,掌嘴。”
卫子芙身后那跟随而来的丫鬟皆面面相觑,其满脸的疑虑一展无遗,她们于今日清晨都见识过那位秦王妃的威势,也都意识到面前这棵大树必将倾覆,若是遵命而行,她们日后必定会被清算,可是,再想到这位名义上的王妃依然是主子、依然有权处决她们,若胆敢抗命,她们即刻会万劫不复,因而,她们顿时陷入两难之地,是皆不知所措。
卫子芙转过身,见身后的丫鬟都不敢动弹,当即目眦欲裂,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干脆利索地甩了那领头的丫鬟一巴掌,语气冰冷地命令道:“动手,要是你们有半点迟疑,等本王妃回去后,定要剥了你们的皮。”
那领头的丫鬟咽了咽口水,紧咬着牙,正浑身颤抖地走向前时,有一道略显阴柔而又略带挑衅意味的嗓音从门内传来,“卫王妃,您可以进去了。”
卫子芙转头一看,见那在书房值班的紫兰面露几分幸灾乐祸的微笑、正率领着两名丫鬟不急不缓地靠近,便面露怨恨之色,她那被怒火充盈的胸腔也在这一刻剧烈起伏。
她也清楚自己如今的地位是岌岌可危,便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的怒火,艰难地蹦出一个“好”字,再向身后的丫鬟招了招手,其嗓音中难以抑制地携带着怒火,“你们随本王妃进去。”
向来饱受欺压而只能忍气吞声的紫兰脸色虽看似平静,其双眼中却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其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微微翘起,她伸出手,强硬地将卫子芙身后的丫鬟拦住,貌似客气地劝阻道:“卫王妃,这书房乃是中枢重地,除非王爷有令,丫鬟随从皆不得入内。”
卫子芙满脸愤怒,冰冷地盯了紫兰一眼,却也无可奈何,便一言不发,独自踏入书房。
……
书房内,那紧皱着眉、正低头阅读奏章的赵田察觉到卫子芙牵着儿子赵江进门,却连头都不抬一下,只用眼角余光瞥了那对母子一眼,语气淡漠地问了一句,“有事?”
卫子芙满脸怨恨而又倔强,通红的双眼并无半滴泪水,她不曾行礼,只是紧盯赵田,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我过来这只是想问问,秦月母子无名无分,可你赵田为何要让那对母子掌握王府大权?”
赵田缓缓地放下手中奏章,再抬起头,神色冷淡地盯着卫子芙,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他们母子才刚回王府就能完全掌握大权?”
他见卫子芙紧咬着牙、瞪圆着眼、倔强地默然不语,便神情激动,适当地提高嗓音,自顾自地解释道:“因为王府的大多数中郎将、司马、校尉、甚至是都尉,都是秦月曾经的部下,都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
赵田话音未落,站在卫子芙一侧的赵江便被吓得嚎嚎大哭,泪流不止。
卫子芙居高临下地盯着赵江,其脸上的怒火更盛,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厌烦,她提高嗓音,没好气地斥责道:“不准哭,什么都不会,就会哭,哭能让你父王回心转意?”
待赵江懦弱地点头、不再啼哭后,卫子芙再度抬头望向赵田,其双眼中尽是不甘,不以为意地争辩道:“那又如何?无论如何,我始终是正妃,我儿始终是嫡子,哪怕秦月那个贱人与赵衡那个私生子再有能耐,也轮不到他们来掌权。”
赵田勃然大怒,重重地拍了一下身前的书桌,使得桌上的茶碗砰砰作响,尔后指着卫子芙,正要开口时,见赵江受到惊吓、再一次哭了起来,便提高嗓音吩咐道:“紫萝,先把江儿带下去。”
待那与紫兰一起同在书房值班的紫萝匆忙地进门、经过与卫子芙之间的一番拉扯、将赵江带到内门外后,赵田怒目圆瞪,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后,便指向书房内门处,直截了当地问道:“卫子芙,你也看到了,你把赵江养育得如此懦弱,若让他继承王位,他能掌握大权吗?不能吧?那将来这西秦王府是姓赵,还是姓卫?”
卫子芙低下头,紧闭着嘴唇,虽默然不语,其神色中却尽是不服。
赵田是怒不可遏,其双眼中又掺杂着几分失望,他心中那积累多年的不满在这一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倾泻而出,“而你呢,吃必须山珍海味,穿必须绫罗绸缎,你再看看你那凤栖院,里边的亭台楼阁少建了?花卉草木少种了?你这是何等的骄奢淫逸,我西秦只是偏居一隅,若落到你们母子手上,何以保全?难道你想要步前朝皇帝的后尘?”
卫子芙双眼中尽是倔强与委屈,毫不犹豫地反驳道:“你这掌握四州之地的西秦王,却要逼迫我母子过着清贫日子,这吃不过八百文钱每人每日,穿不过棉衣棉裤,简直连卫家的家奴都不如,合乎我母子身份吗?既然你赵田无力承担,那我向娘家要些钱财,让我母子过得舒适一些,怎么了?多花你王府一两银子了?”
赵田冷笑一声,质疑道:“不多花王府银钱?那只是你卫子芙无法掌控王府钱财!”
他见卫子芙默不作声,便穷追不舍地问道:“好,就算你卫家无欲无求,愿意全力辅佐江儿,还愿意给予你大量钱财,但你蔑视将士,视将士为贱种,你以为他们甘心听令于你们?你又动不动就处罚府内丫鬟,有时还将她们虐待至死,你以为她们会忠心于你?”
卫子芙双眼中泛起几丝寒冷与轻蔑,语气中也尽显傲慢,“那又如何?若他们胆敢抗命,杀了便是,若还有人不服,那就杀到他们服气为止。”
赵田是又气又怒,重重地拍了拍书桌后,便抬起手,如长枪般凌厉地指向卫子芙,咬牙切齿地斥责道:“若你这番话传到书房外,也不用将士们表达不满,本王是第一个饶不了你。”
卫子芙依然倔强,依然在负隅顽抗,其眼神中却带有几丝黯然,其语气也略显无力,“不管如何,我卫子芙还是西秦王正妃,我儿赵江还是西秦王嫡长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赵田面无表情,其双眼中却尽是恨意,他凝视了卫子芙片刻,再微微摇摇头,其语气平淡,却透露着决绝,“不管你们承认与否,秦月都是我赵田的正妻,而你卫子芙不是,若不是你父亲卫崇,为了扳倒前朝御史大夫秦帆而揭发我父亲与秦月等墨家四人,我父亲又怎会命丧长安,而我又怎会妻离子散?所以,我对你卫子芙只有恨,没有半分爱意。”
卫子芙顿时失魂落魄,其眼角中有泪珠不停翻滚,其脸上面容呆滞,她无力地指着赵田,不由自主地哭泣着,其嗓音中透着无尽的凄凉,问道:“赵田,既然你怀恨在心,那你为何还要娶我?那你为何还要交好于我卫家?”
赵田神色激动,情不自禁地瞪大双眼,其胸腔中难以抑制地被怒气充盈,其脸颊也因愤怒而变得通红,他紧咬着牙,重重地喘着粗气,又因无处宣发而重重地拍了拍书桌,声嘶力竭道:“为何?为了保存我那几万精锐将士,为了避免关中生灵涂炭。”
卫子芙满脸颓然,那累积在眼角的泪珠不住地滑过脸颊,她低着头,无力地瘫坐在地,悲伤而又哀怨地问道:“那跟我这个女子有何关系?利用我这个弱女子来保全你那几万将士与关中那三百余万百姓,这对我公平吗?”
赵田指着东边卫府的方向,冷笑道:“我只是顺势而为,而你父亲才是始作俑者,是你父亲想要借联姻之名,意图控制我那数万劲旅,后来失败了,又处处限制我王府,让王府无法与你卫家抗衡,不还是想要吞并王府这六七万精锐?”
卫子芙自知理亏,却也不甘心承认,因而闭口不言。
赵田瞥见紫兰脚步轻盈地走到书房内门处、低着头、微微弯腰、正默默地等候着,便抬起头,用他那依然携带着怒火的嗓音,高声问道:“紫兰,何事?”
紫兰因受到惊吓,其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尔后又迅速地镇定下来,毕恭毕敬地禀报道:“回王爷,张侧妃请见。”
赵田神情冷峻,接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都是心有不甘,是吧?那就让她进来,当面把话都说清楚,让她也彻底死心。”
“是,王爷。”
“紫萝,你把赵山与赵霜也抱到一边,免得他们吵吵闹闹、让本王心烦。”
“是,王爷。”
赵田不再理会那依然瘫坐在地的卫子芙,自顾自地端起茶碗,喝了几口,待那位西秦王府侧妃、工部尚书张轨之女张嫣踏入书房,不等她开口,便分别瞥了卫子芙与张嫣,脸色阴沉道:“都说说吧,你们身为王府正妃侧妃,为何罔顾王府法纪、擅闯王府北门、意图给你们娘家通风报信?”
卫子芙神情低落,只是低着头,保持沉默。
张嫣满脸冷笑,双眼中尽是不服,她下意识地双手握拳,再直起腰,讽刺道:“王爷,您为何明知故问?是要我认错?”
她顿了顿,抬起头,紧盯赵田,其眼角中多了几许泪花,“好,这错我认了,但我不服,一直以来,您这位西秦王都不允许我插手王府事务,如今您又接那对母子回来,若我视而不见,眼睁睁地看着娘家落败,日后谁来给我撑腰?而我在这王府又哪还有什么地位?又有谁来保护山儿与霜儿?”
赵田怒火中烧,目眦欲裂,分别指了指卫子芙与张嫣,斥责道:“你卫子芙,你张嫣,凭借着各自娘家的势力,在王府内骄横跋扈、肆意妄为,若任凭你们掌权,只怕西秦早就坍塌了,再说了,你们都别忘了,你们的儿子姓赵,不姓卫,不姓张,若卫家或是张家掌控王府,哪还有你们儿子的活路?”
卫子芙面无血色,其眼眶上满是泪痕,她抬起头,冷笑着反驳道:“赵田,这历朝历代,为了那张龙椅,像父杀子、子弑父、兄弟相残之类的事情,哪里少了?你倒是说说,若那对母子继承王位,我与江儿又如何存活?”
张嫣虽一直与卫子芙不对付,在这一刻却与她站在同一阵线,语气阴冷地追问道:“难道王爷准备用赵江赵山的命来为他们母子铺路?”
赵田冷笑一声,反问道:“你们以为赵江赵山能够威胁到赵衡?不能吧?”
他见卫子芙张嫣两人都闭口不言,便尽量压制着心中的怒火,辩解道:“秦月身为墨家门徒,向来不滥杀无辜,她会害你们性命?我儿赵衡的气量是何其宽广,既然他能放过平安郡郡守庞济一家,你们倒是说说,为何他就不能放过两个威胁不了自己的兄弟?”
卫子芙依然不愿屈服,“王爷,人是会变的,一旦那对母子沾染了权力,哪还能一成不变?”
赵田思忖了片刻,稍稍恢复了心情后,斟酌道:“的确如此,所以呢,我打算把赵江、赵山、还有赵霜交予秦月教导,毕竟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若相处久了,相信秦月和赵衡夫妇会保他们一生平安。”
卫子芙貌似疯癫地笑道:“到头来,还是要夺我儿子!”
张嫣满眼愤慨,反问道:“王爷,若我不同意呢?”
赵田心中刚刚平息的怒火在这一刻死灰复燃,他提高了嗓音,拍了怕书桌,质问道:“不同意?难不成让你们继续教导?让你们培养成违法乱纪、为非作歹的纨绔?然后逼着赵衡夫妇依律惩处?”
张嫣冷笑一声,以为自己抓住了秦月的把柄,不怀好意地问道:“王爷,秦月可也说过她绝不会放过我儿子,您以为该如何处理?”
早已得知内情的赵田微微摇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尽量使语气变得平和,“她也跟我说了,原话是,你可以找秦月复仇,可若你伤害她儿子儿媳,她必定屠灭你张家全家,包括你儿子,对否?”
他见张嫣默然,其表情便变得阴骘,其眼中多了几分寒意,“如此说来,你这是要杀我儿子儿媳、替你二哥报仇了?”
张嫣愣了愣,其双眼中的怒火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委屈,她低下头,哭泣道:“当年,我二哥明明已经投降,却依然被秦月一箭射杀,难道这仇就不该报?”
赵田恶狠狠地盯着张嫣,其胸腔中的怒火在这一刻剧烈燃烧,“投降?那只是刺杀失败、跪地求饶罢了,若你二哥行动顺利,我妻儿还能活命?再说了,你二哥率兵刺杀我妻儿,那本来就是死罪,就算秦月放过他,我绝饶不了他!”
他迅速地站起,走到左侧的兵器架前,干脆利索地抽出铁剑,尔后毫不犹豫地直刺向前,以剑尖指着张嫣,警告道:“张嫣,我明确告诉你,若你胆敢有任何动作,哪怕只是为了赵山,我都会一剑劈了你。”
卫子芙满脸惨笑,双眼中满是落寞,她抬起头,凝视着赵田,再叹息一声,“赵田,你真是绝情。”
赵田将铁剑插入剑鞘,重新落座后,便端起茶碗,慢慢悠悠地将所剩无几的茶水全部喝光,再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深呼吸几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语气也柔和了不少,“若我果真绝情,又何必与你们争吵?毕竟我与你们也曾同床共枕,若你们能改过自新,虽不再是正妃侧妃,但是,至少能以西秦王夫人的身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卫子芙面容惨淡,有气无力地问道:“所以你赵田这是要废了我们两人的妃位,以便为那对母子扫除障碍?”
赵田脸色平淡,反问道:“怎么?你们还准备倚靠这有名无实的妃位来制衡秦月母子?”
卫子芙无力地争辩道:“那有何不可?”
赵田苦笑一声,神情变得略微激动,斥责道:“那何异于自取灭亡?”
张嫣抬起手,将自己脸上的泪痕拭擦了一遍,其神色变得冷漠,嗓音不高,却满是讽刺,“王爷,连您也节制不了那对母子?”
赵田的面容在这一瞬间变得冰冷,他摆了摆手,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火气,“张嫣,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不管你如何冷嘲热讽,秦月母子都是继承西秦的不二选择,我绝不会为了你们而放弃整个赵家基业。”
他见卫子芙与张嫣两人皆默然,便奋力地挥了挥手,不甚耐烦道:“好了,你们先带着孩子回去吧,至于要不要把孩子交给秦月抚养,由你们自己决定,我不强迫你们。”
他不等两人回应,便提高嗓音,面朝书房内门,吩咐道:“紫萝,把孩子还给她们。”
“紫兰,你吩咐下去,其一,将所有王府丫鬟从卫夫人的凤栖院和张夫人的紫英院调出,交给内务司重新安排。”
“其二,命凤栖院与紫英院只留下两位夫人的陪嫁丫鬟,继续听从两位夫人调遣。”
“其三,两位夫人无权处理任何人,若王府内的丫鬟、太监、厨子、或内卫营将士犯了事,交由内务司审理,若侍卫两旅将士犯事,交由侍卫司审理。”
“其四,凤栖院与紫英院上下所有人,包括两位夫人,不能踏出院门一步。”
分别站立在内门外两侧、默默候命、也不在赵田视野范围内的紫兰紫萝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人脸色虽看似平静,却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喜悦之色,她们皆微微一笑,点点头,便一同站在内门中间,朝赵田弯腰施礼,“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