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紫禁城乾清宫。
隆庆皇帝正在召见李春芳和陈以勤,两个人在内阁不久,就被宫里的太监带到这里。
为了这次召见,隆庆皇帝命令司礼监把这几堆积的弹劾辽王的奏疏全部都搬到这里。
“现在朝堂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臣们闲的很,眼睛都盯着辽王事,自己的公务都不管了吗?”
隆庆皇帝对着两位内阁辅臣开口道。
陈以勤低着头,虽然内阁并没有耽误公事,但皇帝这话也有道理。
大臣们都在想怎么写弹劾奏疏,自然就少了思考、处理政务的时间。
陈以勤不做声,李春芳做为首辅自然要接话。
“启禀陛下,臣等片刻不敢耽误公务,只是辽王不法事太多,让人闻之气愤,所以同僚们才连夜写出奏疏,希望陛下能重惩辽王。”
李春芳把大臣们写奏疏成是在晚上,在家里,休息的时候所做,所以并没有耽误朝政。
“好了,不这些,你看看这几送进宫来的奏疏。”
道这里,隆庆皇帝一直旁边堆得如同山的奏疏恨恨道:“那些官员,就这么容不得一个宗室吗?”
“陛下,辽王之事,奏疏中已经得明白,辽王宪祸乱江陵府,地方上被他搞的怒人怨,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置的程度了。
消息传回京城,百官惊惧,实想不到还有慈恶事,这才群情汹涌。
还请陛下为百姓着想,重惩辽王,还地方一个朗朗乾坤。”
道这里,李春芳跪倒在地,匍匐着道。
李春芳跪下,陈以勤也跟着跪倒,“请陛下严惩辽王,整顿宗室,让下苍生沐浴皇恩浩荡。”
大明朝宗室众多,如辽王一样的残暴之人也是不少。
陈以勤觉得,可以用辽王案狠狠敲打下在各地胡作非为的宗室,让他们少早些罪孽,才是读书人该做的。
“辽王事,朝中派出钦差的奏疏,朕已经看过,也正在为如何处理为难,内阁是何建议?”
虽然隆庆皇帝心里有想法,可这些不能由他出口,最好是其他人来讲,他再顺势而为。
乾清宫在商议如何处置辽王,而内阁里,魏广德看着户部上奏的陈情也是皱眉。
临近年底,朝廷财政也越发困窘,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内廷给户部递条子,要求采买带色宝石珍珠等物,限三日之内以进。
户部尚书马森当然极不情愿,和户部官员一商议,上了一份陈情,述户部财政压力,诤谏去岁采买宝石珍珠若干,内廷不可能缺少宝物,坚决不受。
要这几任户部尚书,高耀无疑是最出色的,把嘉靖末年的户部打理的井井有条,还有少许积累。
当然,这个积累是从赤字财政中硬抠出来的,目的自然是备不时之需。
但是,就是这样还是维持这大明朝堂的运转。
而这个马森,也算做出了一些成绩,虽然在魏广德看来算不得好,但心直口快,至少不是阿谀奉承之人。
这两年已经连顶了隆庆皇帝和宫里太监两三次了,为的就是少花银子。
可一直这么做,也不是长久之法,早晚会被皇帝嫌弃,最后落下个罢官去职的下场。
看魏广德也知道,就当前的情况,马森也实在没办法。
户部应该是有银子的,但是却不敢轻易拿出来,那都是备不时之需的。
当初高耀为什么能够在户部抠出银子来,其实都是徐阶、袁炜等人默许的。
嘉靖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朝廷加快皇陵工程,还要给他身后事准备银子。
有些话不敢,但下面的人必须得去做。
但是现在的情况和当初不同,马森还在为户部省银子,可没法解释要做什么。
马森的奏疏,魏广德没有票拟,而是打算等会儿交给李春芳,由他来定夺该如何。
陈情这东西,就是告诉皇帝知道一些事儿,内阁也不用票拟。
可户部现在的情况,魏广德觉得有必要让其他阁臣也知道。
至少,马森任上并无不当之处,真到皇帝对他不满要治罪的时候,阁臣还得出面多些好话,把人保下来。
他还不知道此时李春芳和陈以勤正从乾清宫出来,而他们先前已经把当下朝堂的情况和隆庆皇帝了,也分析了不同处罚可能的影响。
隆庆皇帝的优柔寡断在此刻显示的淋漓尽致。
他既想抓住这个机会,一劳永逸解决一个藩王,可有瞻前顾后,担心自己声誉有损,虽然李春芳和陈以勤已经分析了影响,可他现在依旧举棋不定。
“来人,去内阁传魏广德觐见。”
遇事不决找人咨询,多听多看多想再做决定。
魏广德前脚刚知道李首辅被传进宫里,他还在等人回来,就把户部陈情送过去让他看看,后脚宫里太监就到了。
“陛下要见我?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不是在哪里?”
听到内侍传达的口谕,魏广德愣了愣,这才急急忙忙跟着出了内阁,前往乾清宫。
虽然李春芳和陈以勤先走,可他们腿脚比不过内侍,所以半途就被人追上。
现在即将回到内阁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商量回去就给张居正、殷士谵等人通个气,就看见魏广德跟着一个内侍出了文渊阁。
三人碰面相互见礼,只是个大概,陈以勤就知道,隆庆皇帝是找魏广德给他下决心了。
先前在殿里,两个人已经感觉到皇帝有心除国,不考虑重新选人继承辽藩。
这是好事儿,两人自然极力促成此事,可隆庆皇帝却并没有当机立断发出旨意。
有内侍在场,他们自然不好把刚才宫里的谈话告诉魏广德,陈以勤只是动动嘴唇,出“除国”两个字,至于魏广德看不看得懂,能不能领悟,那就只能看意了。
魏广德当然看到陈以勤的嘴巴张合,似乎在什么,可是却没听见声音。
看着旁边的内侍,还有他们刚从宫里出来,魏广德知道这是陈以勤在向他传达某个意思。
跟在内侍身后急急赶往乾清宫,嘴巴也学着陈以勤的嘴型动了动,猜测他的意思。
试了几次,还真给他连蒙带猜摸到了门道,毕竟现在朝中最大的焦点就是辽王事。
“除国?陛下真有这个心思?”
陈以勤他们从宫里出来,看到他就“除国”两个字,自然是提醒他。
之前在内阁两次关于辽王府的阁议可都没人提到“除国”,能提出来的也只有隆庆皇帝了。
魏广德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在见到隆庆皇帝时,心情已是大定。
魏广德进殿行礼后,隆庆皇帝如同先前般,指着那堆奏疏起辽王之事,最后才问道:“善贷,你和朕相识多年,朕也一直很信任你,你给朕,你觉得该如何处置辽王最合适。”
隆庆皇帝开门见山把问题问出来,倒是让魏广德的惊讶了一把。
“陛下,你是问臣觉得辽王该当何罪?”
魏广德心翼翼的问道。
隆庆皇帝先是一皱眉,随后就点点头,“正是此意。”
“洪朝选的奏疏,臣早先就看过,可以对辽王所犯之罪行深恶痛绝,若是一般勋贵,当诛杀之。”
魏广德答道。
“可他是宗室,是藩王。”
隆庆皇帝依旧皱眉道。
“正是因此,臣才分开。
辽王之罪该死,只是因为宗室的关系,陛下念着亲情可以网开一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入凤阳高墙禁锢,永世不得出。”
魏广德继续道。
“削爵、禁锢,这是你的意思?”
隆庆皇帝眉头舒展,接着又道:“是啦,高墙,是所有宗室都惧怕的地方,这个处罚已经很重了。
当初徽王就是因为接到父皇旨意,选择死都不愿意去那地方。”
隆庆皇帝对凤阳高墙是有印象的,当初还在裕袛,最艰难的时候,他就想过自己最后的归宿会不会是那里。
特别是自己继承大宝的权利理当在兄弟景王之上,若是王弟做了皇帝,他这个王兄是很难做的。
而且,那个时候自家和严世番的关系势成水火,就算景王不做,严世番也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个隐患。
除非在储君确定人选前,自己急流勇退,离开京城就藩。
好在自己的犹豫中,终于等来了父皇让景王就藩的决定。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甚和朕心。”
隆庆皇帝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虽然貌似有点失望的意思。
看到眼里,魏广德心里就是一动。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臣应该做的。”
魏广德开口道,不过他紧接着就道:“听陛下给户部下旨,要户部三日内采买带色宝石珍珠?”
“嗯?你怎么知道的?马森去内阁了?”
隆庆皇帝对户部的旨意是内廷直接去人通知的,是旨意,可并不是圣旨,因为没有经过内阁和六科。
“户部上了一份陈情,将今年户部收支做了详细明。”
听到魏广德这么,隆庆皇帝哪里还不知道户部想的是什么,不就是把账摆出来,户部没银子,要抗旨不遵吗?
想到几个月前他要换卤帐和要采买黄金、木料,准备修缮宫殿的事儿也被户部驳了,心里对马森的态度就越发不满起来。
“朕是给你脸了,连番数次拒绝。”
隆庆皇帝此时心里恨恨想到,已经在心里埋下要找个机会收拾马森的心。
不过处罚大臣还得师出有名,不能用现在这件事儿对马森做处罚,否则下一刻奏疏又会淹没乾清宫,都是该骂自己和身边的太监的奏疏。
隆庆皇帝爱面子,当然不想被千夫所指。
虽然他可以不看,可骂饶奏疏就是堆在那里,你可以装看不见,可心里知道,也是挺腻歪的。
“陛下。”
看到皇帝面色不善,魏广德心里一叹,就算他今不这个事儿,下午或者明也会知道,于是急忙道:“陛下,我看户部今年收支已经空了,还真拿不出银子。
不过,臣就想到一些事儿。”
完话,魏广德并没有马上接着,而是看了看周围。
今日隆庆皇帝召见,并没有遣散身边的太监。
除国对朝廷有好处,貌似有点不好意思出口,更不能让那些太监听到,谁知道会不会传出去。
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传开了,皇帝和他的面子都不好看。
隆庆皇帝心里知道魏广德要点机密事,不方便身边人听到,于是点头道:“你们先出去吧,没叫你们都不准进来。”
“是。”
腾祥孟冲等人都躬身领旨,随后快速退出宫殿,还关上门。
“善贷,有什么话现在就吧。”
隆庆皇帝开口道:“你我君臣之间,没那么多讲究,朕知道你的,只管畅所欲言。”
“陛下。”
魏广德这会儿躬身道:“不知陛下对削藩一事是怎么看的?”
魏广德和隆庆皇帝已经习惯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魏广德直接抛出一颗炸弹。
削藩,在大明朝是一件很严重的政治事件,当初建文帝就是削藩手段过于酷烈遭到朱家人集体反对,燕王朱棣趁机造反成功。
而整个过程中,所有带兵的藩王,除了辽王外,几乎都没有任何动作。
而辽王的动作,也只是把人马集合,也没有对北京城采取军事行动,虽然军事压力是存在的。
隆庆皇帝眼珠转了转,他不明白为什么魏广德会一下子把话题转到削藩上,现在的情况和建文帝当年可是截然不同。
“太祖裂土封疆,把自己的皇叔祖都封为了王,派遣到了全国各地,负责镇守边疆当然是好的。”
这个事儿,不能错,只能对。
“既然如此,那当初为何又要削藩?”
魏广德笑笑,继续道:“其实,分封藩王是有利于的国家稳定,但却不利于集权,会加大削弱皇帝对各地州府的控制。
甚至就比如现今,云南一地官员,除布政使等要员是朝廷指派,地方上官吏大多出自沐王府。”
“现在不同了。”
隆庆皇帝皱眉道。
“是不同了,权利没当初大,但是对朝廷的财政负担却比分权更加可怕。”
魏广德立即接话道。
“当年太祖英明神武,但是也没想到朝廷财政会因禄米暴涨而入不敷出。
户部那份陈情臣仔细看过,若维持洪武时期禄米方法,户部就不会缺给陛下采买宝石珍珠的钱财,但是......”
魏广德道这里,话一下子停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