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爱琴海沿岸的大多数希腊城镇和乡村都惨遭劫掠,连同百姓的财富也被愤怒的威尼斯人一并带走。倘若坐镇中央的罗马皇帝听闻此消息,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无能为力。
帝国舰队已经失去了昔日的辉煌,如今的海军被腐败和贪污折磨的遍体鳞伤,皇帝失去了重振本土海军的信心更是给了它最后一击。被蛀虫肆意啃食的荒废已久的破船停泊在金角湾的码头边,近几年下水的桨帆船也不敢出海迎敌,唯有那条已有几个世纪之久的大铁链给予了他们一些安全感。
奇怪的是,威尼斯并未派出雇佣兵深入巴尔干,几个月下来除了对海岸城镇的不断袭击外,似乎就没有其它行为了。更奇怪的是,曼努埃尔皇帝也默许了威尼斯人的残暴行为,即使本国百姓正在遭受屠戮,但他依然选择坐视不管。
贝拉修道院内,约翰·策雷佩斯·科穆宁对此奇怪的现象已是见怪不怪。尼基弗鲁斯对此事也选择了冷漠旁观。
相比于那些倒霉鬼的遭遇,父子两此时更在乎的是家族的产业。背井离乡的逃难人群纷纷涌入内地,这也无意间促进了贝拉修道院的繁荣程度。
父子两骑着产自卡帕多西亚地区的白色母马,沿着铺石大道一步步前进,一边审视着佃农们的劳作情况,一边观赏着附近的美景。
“赞美上帝,我最亲爱的孩子,你是怎么预料到威尼斯人这样做的?”约翰对自己的孩子尼基弗鲁斯愈发满意,“幸好你料到这一点,及时转移了家族在沿岸地区的产业,使其损失降至最低。”
“是威尼斯人自己告诉我的。”尼基弗鲁斯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逃难的威尼斯人朝着亚得里亚海大喊大叫,声音随风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这群狡猾的奸商打不过帝国的陆军,只能寻找帝国的短板下手——而那空虚的海防力量几乎不可能抵挡舰队的进攻,无处发泄的威尼斯人只好将怒火撒在沿岸的百姓身上。”
“哈。曼努埃尔那个傻子,他连你一半的远见水平都不如。我想他的屁股在皇位上也坐不了多久啦。你什么时候能坐上他那个位置呀?”
“嘘。”尼基弗鲁斯也是吓了一跳,“这可开不得玩笑,曼努埃尔会宰了我们。”
“就他?”约翰痛饮了一口美酒,挥手道:“我能打十个。”
走着走着,约翰饶有兴趣的看了看胯下的马匹,“看看这些产自卡帕多西亚的优质马匹,凶猛的伊苏利亚人也来自这里。”
“伊苏利亚人?”尼基弗鲁斯忍不住笑出了声,“就是那些被曼努埃尔嘲讽的,与突厥人融合在一起的‘杂种’吗?不过即使这样,伊苏利亚人与生俱来的勇猛性格,再配合上突厥人灵活狡诈的特点——这简直就是(已知)世界最好的战士。”
“只不过这块宝地正被阿尔斯兰掌控。”约翰突然停下了脚步,“还记得他吗?当下统治罗姆地区的‘塞尔柱’苏丹。你我胯下的战马便是他赠送的。”
尼基弗鲁斯点了点头,脑海中回忆起小时候在科尼亚宫廷里玩乐的情景,一边感叹时光飞逝,一边又对自己的舅舅赞不绝口:“他是我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勇猛、聪明和高尚的突厥人。他长相英俊,胸部强壮,还有一双漂亮的琉璃色眼睛,头发和胡须都是黑色的。靠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硬是从曼努埃尔那里获取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
“哈哈哈。曼努埃尔就是个‘花心大萝卜‘,阿尔斯兰的演技连七岁小孩都能识破,可那个科穆宁皇帝却被耍得团团转。”
尼基弗鲁斯小时候是在科尼亚的宫廷里渡过的,这也能很好解释他为什么会一口流利的宫廷式的突厥语了。他与阿尔斯兰是亲戚关系,两人并没有因为民族不同的问题而关系恶劣;在尼基弗鲁斯眼中,阿尔斯兰是仅次于父母的绝佳关系,后者经常叫他为“亲爱的苏莱曼”——这是尼基弗鲁斯的突厥名字,未接受洗礼前……
“他教会我突厥式射术和骑术,还贴心花钱聘用了大量优秀的希腊学者来教导我;他是温柔和严格和化身,这才是我能在短短数年内精通哲学、神学、数学、法学、礼仪、武术的根本原因——换而言之,如果没有阿尔斯兰,就没有如今的我。”
“但他不是罗马人。”约翰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这样优秀的人才居然是异教徒,为他们的上帝(真主)而战。”
说到这,约翰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假如有一天你不得不与阿尔斯兰在战场上相见,那么你会选择这么做?”
尼基弗鲁斯愣在了原地。阿尔斯兰虽然对他很好,两人也是亲戚关系;但正如约翰所说,他归根结底还是一名穆斯l,更是罗姆的苏丹。罗马人无时无刻都希望总有一天能彻底收复安纳托利亚,这必然需要彻底毁灭这个盘踞在此地的穆斯l国家。
罗姆苏丹国不仅仅是阿尔斯兰的国家,更是尼基弗鲁斯的第二个家园,无数美好的记忆都诞生在这块贫瘠却又美满的土地上。
向最痛爱自己的亲舅舅举起屠刀?毁灭自己的第二个家园?尼基弗鲁斯已经不敢想象那一刻的情景;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罗马与突厥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谁才能笑到最后?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抱歉,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尼基弗鲁斯也坦诚地吐露出了字眼。他本以为会遭到父亲的责骂,但谁知约翰对他的这一反应似乎早已料到。
“你无法做出选择,说明你还不是一个杀戮机器。”约翰欣慰地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抚摸着他的脸颊,“换做年轻时的我也会和你有一样的反应。谁都不想杀死自己的亲舅舅,更何况对方还对你疼爱有加;除了叛徒和奸细,谁都不想背叛自己的国家。”
“杀死亲舅舅和背叛国家都是心如刀割般的痛,但你只能选择一个。国家?亲人?我知道这很难,但我相信你……尽快做出决定吧——这是上帝对你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