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订好了,赫春梅却忽然说不想去沪市了。七月的南方,太过湿热,也不是最佳的旅游时机,于是邱鹿鸣立刻退票,随着赫春梅的意思,又订了wlmq的机票。
飞机上,赫春梅说:“我才不去他们家呢,我侄子虽然盛情邀请我了,可她乔关关居然连个电话都不打,连句欢迎都不说,你爸爸出事,就你二舅来的,她也没来滨城,哼,我要去了沪市,她肯定又嫌弃我们家刚办了丧事不吉利,我才不跑那么远去看人脸色!”
“我们住酒店也是一样的,不去二舅家里。”
“不去!那我也不去!我不想看到乔关关!”赫春梅愤愤然,“你二舅是个怕媳妇的,对姓乔的那叫一个言听计从,比纯粹的沪市男人对媳妇还要好!当年,你姥姥那么反对,哭着求他别走,他硬是没管,跟着媳妇就去了沪市!你说多让人心寒!”
邱鹿鸣心里笑,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说起对媳妇言听计从,邱继业说第二,谁敢称第一啊!
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说了赫春梅肯定又要哭上好半天。
飞机钻进云层中,赫春梅看着云朵,心情稍好,转头对邱鹿鸣说:“我以前有个伊犁的女学生,长得可好看了,大一寒假回家,没买到坐票,只好站了一晚到京城,谁知京城到wlmq还是没有座位,她就想着上车再补票,可一直就没补上,人挨人一直站了两天两夜啊,车厢里很多女生都哭了,她也哭,她跟我说,她当时心里憋得不行,只想大喊,想抓烂自己的胸口,恨不得跳车下去。”
“是缺氧了吧。”邱鹿鸣觉得此刻赫春梅说话的神情,好像一个小姑娘一般,她笑说,“现在就好多了,你的学生应该有坐飞机回家的了,火车也方便了。”
“嗯,现在交通发达了,他们条件也好了。十年前,我和你爸爸俩人去过伊犁......”赫春梅的话题终于还是绕到邱继业身上,声音哽咽起来,低头用纸巾擦着眼泪。
邱鹿鸣无声叹息。
接下来的七天,每到一个地方,赫春梅都会感慨地说:“我和你爸爸来过这里。”或者说:“我和你爸爸没来过这里。”
弄得邱鹿鸣的心情也很糟糕。
到第八天上,赫春梅忽然说没意思,提出回家。
邱鹿鸣也没劝她,直接打开手机订机票。
旅游旺季,根本没有当天或者第二天的机票,赫春梅一下将手里的矿泉水瓶子砸到邱鹿鸣的脚下,吼道:“你能干点什么?连张机票都订不好!”
邱鹿鸣终于没了耐心,她的记忆里,全是赫春梅对前身的苛责和忽视,以及青春期母女二人的对立和争吵,如今仅存的一点好印象,还都是邱鹿鸣刚来到现代时产生的。
邱鹿鸣本身就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性格,是罗女官多年的教导,让她外表看起来像个淑女,其实并不然。
她冷下脸,站起来就走。
“你给我站住!你干什么去?”
邱鹿鸣在玄关处站住回头,“赫教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伤心。”
赫春梅愣住了,看着女儿头也不回地出去,咣一声摔上了门。她憋屈地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是的,她的确是认为邱继业的突然离世,只有她是最悲痛的,所有人都要迁就她安慰她。
丈夫去世的这半个多月来,她太难熬了,根本没有心思顾及他人感受。
只要一回家,看到他的拖鞋,就会崩溃地哭,在洗手间看到他的牙具也会哭,书房里大半是他的物品,她更是不能进去。现在离开滨城,坐飞机会想到他曾经坐在她身边,帮她系安全带,到一个景点,也都会想起他帮她拍照片的情形,看到街边的小贩,都会想起他给她买哈密瓜和糖包子......
赫春梅在房间哭了很久,一直没见女儿来安慰她,哭累了,也饿了,她拿起手机跟赫长海视频,抽噎着诉苦说:“大哥,我在wlmq呢,我想回家,回伊市,......不知道哪儿去了,鹿鸣跟我置气呢,她根本不管我!”
赫长海软言安慰,他越劝,赫春梅越觉得自己有理。“都是你们和妈给惯的!她一身的毛病,从来就不听我的话!要是从小让我管教着,肯定比现在出息,哪能就当个小学老师,我们女教授协会那些人家的孩子都是......”
邱鹿鸣拎着买来的食物,站在玄关,赫春梅在大声抱怨,根本没听到她刷卡开门的声音。
邱鹿鸣嘴角冷笑。
——女教授不是都很优雅知性,有知识不表示她有素质,有学历不表示她有阅历。
“咱妈说啥呢?”赫春梅赖赖唧唧地问,“我怎么听她好像在骂我?我都这样了,她还骂我!”
果然,没一会儿,赫老太太的声音大了起来,应该是手机交到了她的手上。
“妈~”赫春梅又要哭。
“我给你看孩子,还看出罪来了?”赫老太太的声音掷地有声,“明明是你自己送回来的,多少次让你接走你就是不接!成天就知道呵愣孩子,她能跟你亲吗?现在你没了男人,我们都心疼你,可你也不能作践孩子啊,继业是你掌柜的,人家也是鹿鸣她爹啊,人家还有血缘呢!呸!我看你才是让我惯坏的,一丁点儿都不知道为旁人着想,快六十的人了,人事儿不懂!念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看我姑爷就是让你拖累死的!”
一番话怼得赫春梅什么说不出来,委屈地只知道哭。
“行了,别嚎丧了!能散心就散心,不能就赶紧滚回来!”
手机好半天没声音,过了会儿,赫长海说:“行了,小妹儿你赶紧回来吧,咱妈这都多少年没生这么大气了,你可别气坏了她。你也别在外头了,赶紧回伊市来吧,让你小哥去接你俩!”
赫春梅趴在床上,呜呜地哭。
房间门咔的一声响,然后就没了声音,赫春梅停止哭泣,疑惑地起身,只看到玄关处放着一袋吃食,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倒抽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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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鹿鸣将赫春梅送进安检,跟她挥手道别,“一路平安!”
赫春梅几次欲言又止,想跟女儿解释几句,但女儿已经转身走了。昨晚订票,女儿说只有一张到哈市的机票,让她自己先回去,等过几天有票了她再回姥姥家去。
赫春梅心里明白,女儿是不会去伊市的了。
“这世界,靠谁也靠不住!”赫教授嘟囔了一句,抹掉眼角溢出的一滴泪,整理了一下双肩背包,大步朝贵宾候机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