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市的夏天热烈而灿烂,中午骄阳似火,小城热得似乎连声音都消失了,偶尔来一点小风,吹到脸上,也是热乎乎干巴巴的,这个时候街上是没什么人的,可到了傍晚,河边就满是散步的人群,太阳西斜,气温迅速下降,水面吹来湿润清凉的风,有的老年人甚至穿上长袖衣服。
邱鹿鸣推着秋宝的婴儿车,张丽群推着赫老太太的轮椅,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来挤去,丝毫没有散步的悠闲,但人们似乎都很高兴,赫老太太也非常高兴,她最喜欢听人夸秋宝,“哟,这小宝宝真可爱!”,或者有人问她“您老高寿,得有八十了吧?这是重孙子吧?”,她会立刻否定,“哪,九十都多了!这是我最小的外孙女的儿子。”人家惊奇,“呀!真精神!看着最多八十岁!”她就哈哈地笑,“孩子孝顺,伺候得好!”
赫老太太还喜欢在河堤边向远处看,河上有几艘游船来回慢慢行驶,水边、树下更有成双成对的年轻人相依相偎,或者嬉笑打闹。
老太太忽然说:“我想坐回飞机。”
张丽群说:“妈,你岁数太大了,人家空姐可不能让你上飞机。”
“我七十岁你们就不让我坐飞机,说我年纪大,怕我在半空里犯心脏病,好像我立马就要死了,他妈的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没死啊!”赫老太太用手拍着轮椅扶手,加重自己的愤慨。
邱鹿鸣听了哈哈地笑,秋宝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哈哈地笑,小身子一拱一拱的,邱鹿鸣笑得更厉害了。
赫老太太无法继续自己的愤怒,笑骂了一句,也跟着无奈地笑了。
“邱鹿鸣?”一个男人疑惑的声音,“你是林业二小的邱鹿鸣吗?”
邱鹿鸣回身,看到一个身高足有一米八五五大三粗的男人,正盯着她看。
“我是邱鹿鸣。”她一边回答,一边打量这个头上扎着脏辫,身上穿着黑色跨栏背心,双臂露出大花臂的男人。“你是......”
“我是王东海,住你大舅家下一趟街,在食品厂后身的王东海啊!这是姥姥吧,姥姥好!”那男人弯着腰,跟赫老太太平视,山一样的身形,十分有压迫感。
“啊,你好啊!”赫老太太笑着回应,但显然并不知道王东海是谁。
邱鹿鸣在大脑里使劲搜索,却没找到这个名字。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王永亮的老儿子吧?你妈在食品厂打过临时工,你大哥还到广州打过工那个?”张丽群一拍手说。
“对对对,我爸叫王永亮,我妈叫邹玉琴!你是大舅妈!哎呀刚才光顾看姥姥了,大舅妈你一点儿都没变样儿,还跟二十多年前一样一样的!”王东海直起身子,对张丽群笑。
张丽群笑得见牙不见眼,“胡说!都是老太太了,还没变样儿!”笑完,对赫老太太说:“妈你记得不,鹿鸣刚上学,有个小子老欺负她,老二就把人给好顿揍,他奶还上门来骂,让你又给骂回去了那家,这就是那个小子!”
“我可没跟人骂架。”赫老太太不承认。
王东海大手抓着后脑勺,“舅妈还提那个嘎哈,再说我也没欺负鹿鸣,我是想替她背书包,她说啥也不干,我干脆就直接拽过来,她就打我,还把我脸挠了呢!”
“那你还天天抢?”
大手继续挠头,“我也不知道当时咋想的!”
张丽群笑得不行,拍着人家的胳膊,“哎妈呀这大胳膊,这老粗,这是纹的啥啊,疼不疼啊?”
王东海嘿嘿笑着,“不疼。”又看向一直不出声的邱鹿鸣,“你也没咋变样。嘿嘿。”
邱鹿鸣笑着点头,“上次我二哥还提起你。”
“对,我们喝过酒,二哥跟我姑家大哥是同学。”王东海个子大,声音也大,“对了邱鹿鸣你啥时候回来的?过几天我们小学同学聚会,你们班聚了吗,你进你们班级群了吗?”
邱鹿鸣摇头,她的好友里面,一个小学同学也没有。
“我加你微信吧,到时候我让他们把你拉到你班级群里。”
不等邱鹿鸣拒绝,就听:“王东海!你嘎哈呢!”
邱鹿鸣清清楚楚看到王东海抖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身高约有一米六五,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女人,叉腰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板着脸,扬着下巴在看这边,她身边还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跳着脚喊着“爸爸!爸爸!”
张丽群笑着招招手,“这是你媳妇啊,长得真漂亮,配你足够了!”
“嘿嘿,配我两个来回都够。”
邱鹿鸣看到那女人牵着小男孩走过来,顺手在王东海的胳膊里子拧了一下,王东海咧咧嘴,“这我媳妇张玉波,玉波,这是咱家老邻居赫奶奶、赫大娘,这是邱鹿鸣。”
张玉波立刻满脸笑容,半蹲下来,“赫奶奶!赫大娘!我老听我公公婆婆提起你家,说赫大爷是咱林业的能人呢!”
“哎呀你公婆也没忘了俺们啊!多俊的小媳妇儿啊,这孩子也长得精神!啧啧,东海能说上这么好的媳妇,真是他们老王家的福气!哎妈这搬走十好几年了,再没碰到过你婆婆,她挺好的啊?你奶奶婆也挺好的啊?”张丽群来了精神。
“都好都好。”张玉波看向邱鹿鸣,“邱鹿鸣,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你的眼睛一点儿没变!你知道我为啥为什么你吗?王东海影集里有张你站在河边的照片,手里拿着一根柳条,歪着头笑。”
“照片?”邱鹿鸣完全没有印象。
“呵呵,他说是从你们班女同学那儿偷来的。”张玉波说着挽上王东海的手臂,“那张照片藏在另一张照片后面,被我给我发现了!”
张丽群哈哈地笑,“鹿鸣回滨城时候才13岁吧,你最多14,那么小,就有花花肠子!俺家老二揍你你也不屈!”
“就是!”张玉波也笑,手指在王东海的胳膊上又拧了一圈,脸上还带着笑,“这样吧,赫奶奶赫大娘,鹿鸣,相请不如偶遇,这么多年老邻居和青梅竹马,今天在河边遇到了,不如今天我们做东,请你们到那边吃点烧烤吧,那家烧烤味道特别好,咱们慢慢喝点小酒叙叙旧,你们一点要赏光啊!要不你们看我家东海,这还是一往情深呢,今天晚上回家肯定睡不着了,是不是?”
“别瞎说,人家邱鹿鸣是军属!”
“不是军属你想咋的?”张玉波笑容一收,眼睛一瞪。
“我能敢咋的?”王东海也瞪眼睛,只是弯下的腰泄露了他的畏妻如虎。
张玉波刚想喊,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对着邱鹿鸣展颜一笑,“俺家东海脾气可大了,就知道欺负我,唉。”
邱鹿鸣看看意兴阑珊的赫老太太,“谢谢你了,烧烤我们就不吃了,这老的老小的小,走到家还要半小时,一会儿孩子就睡觉了,心意领了,你们继续散步吧。再见。”
“那好那好,你们快回去吧,太阳一落山,蚊子小咬都出来了,一咬一个大包,孩子血甜,可别让蚊子叮了,这纱帘掖好了。”张玉波把秋宝婴儿车的纱帘掖了掖,又将一双美目盯住邱鹿鸣,“改天咱俩真得好好喝一杯,真的邱鹿鸣,我真想跟你好好喝几杯!”
邱鹿鸣笑着摇摇头,推着秋宝前头走了,身后传来王东海跟赫老太太和张丽群告别的声音,“姥再见!大舅妈再见!”
以及,“......你刚才不说是赫奶奶吗,咋变姥姥了?那是你姥吗?你是人外孙女婿吗?”
“哎哟哎哟,疼!别掐了......”
邱鹿鸣忍不住笑起来,不回头也能想象出一个魁梧大汉,被娇小的妻子掐着胳膊里子转圈拧得连声讨饶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