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河边,邱鹿鸣最喜欢去伊市的早市。
东北小城的早市,烟火气十足。
她去的早市,位于赫长海家附近的一条步行街上,清早四五点钟,就有摊贩出摊,一直到八点撤摊,环卫工人过来一通清扫,白天又是清洁雅静的步行街了。
大舅每天都开着他的电动三轮车去早市买菜,邱鹿鸣的作息和老人差不多,秋宝起得也早,于是,娘俩坐在电动车的后车斗里,沐浴着清晨阳光,向着早市进发了。
邱鹿鸣身后背着一个小背包,身前用婴儿背带绑着秋宝,左手拎着一个提袋,右手拿着手机,整个画面,别提多美了。
若在滨城她还能注意些,回到伊市,她却不甚在意了。
自从有了秋宝,邱鹿鸣的着装发生了很大变化。从前她是无论如何不肯穿长裤出门的,她始终认定无论何种材质的长裤,都等同于亵裤,她可以穿紧身一些的上衣,可以穿得低胸一些,但不套长裙就出门,是万不能容忍的。
读《鲁迅全集》,看到穿长衫站着喝酒的孔乙己,她自嘲地想,自己虽不至于站着喝酒,但长衫却也是不愿脱的。
直到有次抱着秋宝从沙发起身,自己踩了长裙,踉跄四五步才站稳,把她吓出一头冷汗来。
自此在家改穿宽松的抽了裤脚的长裤,搭配遮臀的上衣,东行云说她像印巴的妇女,只是不够胖。
今天邱鹿鸣也是这样的装扮,脚下配一双运动鞋,健步如飞。她急着去买西红柿,国朝没有西红柿,滨城市场的西红柿味道也不佳,可这次回到伊市,她吃到一种桃柿子,味道酸甘,十分的好吃,大舅见她爱吃,就说再买,还从她嘴里抢下最后一个桃柿子,将柿子汤汁挤到一张纸上留种,说明年给她多种些这个品种的柿子。
可惜,今天并没有买到桃柿子,摊主说那桃柿子是自家小园儿种的,产量不高,家里孩子也爱吃,让她后天再来,一定给她留着。又指着前面一家摊位说:“他家柿子多。”邱鹿鸣看过去,那家摊子果然有很多品种,圣女果、贼不偷,还有很大的黄柿子,以及一嘟噜一嘟噜的小黄柿子,尝了一个,味道平淡,不酸不甜的,但秋宝喜欢,就给他买了一小嘟噜拿着玩。
邱鹿鸣再无什么目标,只是一边护着身前的秋宝,一边慢慢地在人群里穿行着,她看到一家叫“李哥早餐”的餐车,围着很多人排队买豆腐脑和大果子,心中情不自禁怀念汴京州桥夜市的各色果子和美食。
相邻的摊位上韭菜盒子香味四溢,秋宝抽抽了鼻子,回头看看邱鹿鸣,哦了一声。
“小馋猫!”邱鹿鸣笑。
再往前走,一个稍大的摊位上摆着各种豆角,甚至还有粉色黄色的豆角。邱鹿鸣笑,刚才那摊位上所有品种的西红柿统称柿子,但这豆角却各有其名,只见每一堆豆角边上都立着一个写着字的纸壳:油豆角、黄金钩、翻白眼、一点红、大马勺、一挂鞭、猪耳朵、后弯腰......看得邱鹿鸣哈哈地笑。
摊主从旁热情介绍,“搁点肉皮,炖得烂烂的,贼拉好吃!”
邱鹿鸣也爱吃炖豆角,虽不放肉,但黑土地上种出来的豆角,那味道其他地方的都无法比拟。
邱鹿鸣笑够了,又拍了照,才和摊主摆摆手走了。
秋宝一路左看右看,眼睛都不够用了,他指着一个女人哦哦两声,原来,那女人将一条泰迪犬也绑在身前,和他是一样的姿势,邱鹿鸣见了又哈哈笑了半天。
那女人四十多岁,烫一头羊毛卷,笑容十分可亲,她笑着解释:“地上脏,等出了市场就给它放下。”又捋了一把泰迪的头,“别蹬腿了,你看弟弟多乖!”
邱鹿鸣登时变脸,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那女人莫名其妙看着邱鹿鸣背影,“哼啥哼啊,有病啊!”
市场不算大,一会儿就逛到尽头,遇到双手拎满的赫长海,看到秋宝就摇头晃脑地都他,直到秋宝高兴地蹬着小脚丫,他也高兴地大笑起来。
赫长海在城边也种了菜,茄子豆角,青椒黄瓜都有,所以他并没买什么青菜,倒是买了四个大香瓜,个个都比秋宝的头还要大一些,他告诉邱鹿鸣,这种瓜特别面,起的沙都泛着光,咬一口沙面沙面的,赫老太太最爱吃这一口。
他手里还拎着一条收拾干净的大鱼,一只白条鸡,还有十个咸鸭蛋,路过相熟的摊贩,跟人打着招呼,“外女回来了!”说完用下巴指指邱鹿鸣。
“哟!这么大了,都有孩子了!”
邱鹿鸣也不知道该叫啥,就跟人家胡乱地点头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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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米油盐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邱鹿鸣在伊市住了一个月,苏毅鸿微信中说,这几天就来接她回家了。
赫老太太依依不舍,拍着秋宝的屁股叮嘱邱鹿鸣,“小小子阳气足,不能让他太热,一个是脑袋,一个就是屁股,凉哇的,比啥都强。”
“小孩儿脾胃弱,别给吃撑了,他要爱吃,就别急着给掐奶,吃到两三岁都行!”
这点邱鹿鸣倒不反对,大长公主家的两个儿郎都是吃到三岁上,但是一向到自己两三年都要做个奶牛,就觉得头大。
“要是你来事了,就赶紧给孩子掐奶,那混奶可别给孩子吃。”
邱鹿鸣赶紧点头。
“别急着减肥,奶孩子时候,你得吃好的,要不身子就垮了。减啥肥啊,现在有点肉多好看,以前瘦得狼看了都哭,磕碜死了!”
继续点头。
赫老太太看着窗外,又念叨赫春梅,“这孩崽子,说是从老毛子回来就直接到我这儿,咋还变卦了?”
原来,赫春梅从莫斯科飞回国,陈默去bj接她,两人遇到陈默相熟的朋友,结伴去了内蒙旅游,说是返程的时候,再到伊市。
从前都是邱继业一味迁就赫春梅,现在,赫春梅倒是跟着陈默的节奏走了,她上次住到邱鹿鸣家,也是因为陈默出国了,当他回国,赫春梅又不再露面了。
秋宝摊着身子,在赫老太太的床上睡着了,睡梦中一柱冲天,尿得老高,邱鹿鸣瞪大了眼睛,赫老太太连忙示意别惊醒孩子,她浑不在意重孙子弄脏了床铺,“童子尿是好东西,不脏。”
邱鹿鸣在家里从不给秋宝穿纸尿裤,夏天更是连尿片也不垫,到了伊市,更是被赫老太太换上了开裆裤,这不,一不留神没来得及把尿他先睡着了,还尿了床。
邱鹿鸣把秋宝抱起晃了几下,放到赫老太太怀里,自己开始换床单,所幸床单下早铺了大块油布,只洗床单就好。
“我咋听你妈妈说,你三叔家的儿子得癌了?才多大啊,咋就得癌了?”赫老太太身子轻晃,轻声问。
邱鹿鸣一边铺上干净的床单,一边回答,“是,去年年中查出来的,发现就是晚期了。”
“你奶就这一个孙子,走了一个儿子,偏瘫了一个儿子,这孙子又这样,还不疼死了!你说人活那么大岁数嘎哈啊!”赫老太太喃喃说道。
“大夫当初说大概只能活三四个月,这都半年了,凤鸣姐说他状态还行,只是全家族的人都得四处给他淘腾止痛药。他以前就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加上不知道真实病情,所以......”
“嗯,那些一听说得癌,很快就死了的,八成都是吓死的,自己吓自己,乱寻思,还不把自己个儿吓死了!”赫老太太点点头,“就得不怕死,才能活得长。”
邱鹿鸣深以为然,冲赫老太太伸出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