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邱鹿鸣来到现代的第四个中秋,她早早接到邱凤鸣的电话,说务必要来参加家族聚会,因为,这极有可能是邱鹤鸣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谁还能拒绝呢。
不过今年,邱家没有订到滨海渔村那间最大的包间,订的是第三层的一个包间,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圆桌,挤一挤倒也能坐下邱家一众人。
当苏毅鸿拎着一个大背包和礼物、邱鹿鸣抱着一身大红和尚服的秋宝到达时,包间里已经来了一半亲戚,邱老太太居然也早早来了。
包间里有瞬间的寂静,然后爆发出热情的欢呼,尤其邱老太太,拍着巴掌,笑眯了眼睛,“哎哟我的宝啊,快来让太姥抱抱!”
邱鹿鸣抱着秋宝,能感觉到他浑身肌肉瞬间都紧张起来,于是笑着对他说:“这些都是妈妈的娘家人,也都是你的亲人,他们喜欢你。”
秋宝放松了一点,伸出小手,稳重地对着大家摆摆手。
众人哄堂大笑,三姑邱淑琴着急地过来要抱秋宝,“你这臭小子,敢情是来检阅我们的啊!”
秋宝一扭身趴到邱鹿鸣肩头,邱淑琴讪讪地缩回手,“这都快周岁了,咋还认生呢,完蛋货!”
邱鹿鸣差一丁点就当场怒怼回去,嘴都张开了,被苏毅鸿轻抚后背给提醒了。
她咬咬牙忍了。
说实话,她平日里在邱家,做为晚辈被长辈训斥几句,这些都能忍耐,并很快弃之脑后,但如今人家这样说她儿子,比剜她的心还难受。
邱鹿鸣抱着秋宝走到邱老太太跟前,半蹲下身子,对秋宝说:“秋宝,这是太姥,是妈妈的奶奶,你给太姥问个好,或者敬个礼吧!”
秋宝不会说话,但能听懂妈妈语气中的郑重,乖乖地双手合十拜了两下,众人跟着秋宝的动作,哎哟哎哟地赞叹着,他又抬起右手敬了不标准的军礼,大家更是大笑起来,田伟在人群中大声说:“这小子将来是要子承父业啊!好啊!”
邱老太太伸出双手,期盼地看着秋宝,邱鹿鸣手臂轻轻向前送了一下,秋宝慢慢向邱老太太伸出双臂,就这样,在众人一片赞叹中,邱老太太抱住了一团喜气的秋宝。
“这孩子真好啊!”邱老太太抱着秋宝不想撒手,对邱鹿鸣说:“你就坐我跟前吧!”
邱鹿鸣连忙推辞,“不不,我是小辈儿,哪有资格坐这里,孩子也闹腾,我们还是跟凤鸣姐一桌吧。”
邱老太太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她想开口斥责这个一贯不听话的孙女,但是张了张嘴,又忍住了,看看身边的长子,又想起已经走了两年的次子,和患病的孙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邱继根就坐在邱老太太左侧,栽歪着身子,靠在轮椅的左边扶手上,伸出右手颤巍巍地指着秋宝神情激动,含糊地说:“秋宝,名儿好。”
邱鹿鸣看他瘦削许多的脸,也有些心酸。她笑着说:“谢谢大爷夸奖。孩子是秋天生的,咱们家又姓邱,所以我妈妈就给他取了乳名叫秋宝。”
“眼睛。”邱继根又含糊地说。
大姑在邱鹿鸣身后接口说:“你大爷说孩子眼睛像你爸爸。”
邱继根突然口中呜呜作声,哭了出来。
邱老太太立刻转身瞪他,邱继根情绪失控,根本收不住,早已是涕泪俱下,邱凤鸣见了连忙跑过来,推父亲到洗手间洗脸。
邱鹿鸣接过秋宝,“来,还是妈妈抱吧,秋宝都二十二斤了,让太姥休息一下。”
一家三口准备到第二席坐下,苏毅鸿却被邱老太太叫住,让他和杜渐以及邱雁鸣的男友张志勇一起坐在了主桌,而田伟则坐在邱继根的身边照顾岳父。主桌还有三个空位,那是给邱继才一家留的。
那边辛雪晴已经跑过来,拉邱鹿鸣坐过去,一坐下,辛雪晴就抓着秋宝的小手,摇头晃脑地说:“小秋宝,还认识小姨吗,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看啊,谁给你买的衣服啊!”
杜几个小孙子和邱凤鸣的二儿子田翔宇,也都凑过来看小弟弟,邱鹿鸣对辛雪晴说:“雪晴,你去帮姐姐跟服务员要个儿童餐椅。”
辛雪晴哎了一声就出去了。
“哼,倒会指使人。”隔着老远,邱鹿鸣也知道,说话的是她的宿敌邱雁鸣。
邱鹿鸣看了她一眼,又意有所指地看看主桌的张志勇,挑了挑眉毛。
邱雁鸣恼恨地瞪她,但终于没再开口。
邱鹿鸣笑问她身边的邱凤鸣,“凤鸣姐,浩宇上大学还习惯吗?”
“习惯,终于离开父母出去撒欢了,哪有什么不习惯的,倒是我不习惯了。”邱凤鸣笑着说。
“嗯,接下来就是处对象、实习、上班、处对象、结婚、生孩子......你现在就得学习如何做个得体退出的老婆婆了。”甘雨婷笑着说。
“为什么处对象要说两次?”邱凤鸣问。
“大学恋情和工作后的恋情是两码事啊。”
这时餐椅拿来了,放在邱鹿鸣和辛雪晴中间,秋宝在餐椅上坐好了,还指着苏毅鸿对邱鹿鸣哦哦两声。
“爸爸今天不能和秋宝坐一起,爸爸要陪太姥。”邱鹿鸣跟他解释。
秋宝也不执着,手里捏着小汽车摩擦车轮,乐此不疲。
甘雨婷看着秋宝的肉手,忍不住过来戳了两下,又贴近秋宝使劲嗅了嗅,叹口气说:“奶香的,好像生个小孩儿也挺好的!”
杜若笑,“那你可得先找个男朋友结婚,千万别弄反了。”
“嘁,谁说一定要结婚,赶明儿我就去乌克兰弄个混血回来!”
杜若笑着摸摸她的短发,“哎呀妈呀,我这傻妹妹呀,可算开窍了,你哪怕结婚生了孩子就把妹夫踹了也行啊,咱就跟他借个种,要不你妈妈都急死了,实在不行真去做试管,只要不是混非洲的就行啊!”
杜家大嫂用胳膊肘怼了小姑子一下,低声说:“别瞎说,让二姨听着了揍不揍你!”
“二姨才不揍我呢,她自己不知道急成啥样了,我说的对吧雨婷,哎?你妈那么稀罕小孩儿,咋不见她过来抱秋宝呢?”
“谁道她呢,风一阵雨一阵的。”假小子甘雨婷满不在乎地说。
邱鹿鸣也不接话,自从邱继业去世后,二姑因借钱风波就一直不与她家来往了。
杜家大嫂再不说话。
杜衡杜仲的妻子在这种场合,一向都很低调沉默,邱鹿鸣觉得她们和自己一样,来参加聚会都是在演戏,在熬。
包间门开了,又一个轮椅推了进来,大家都明白是谁来了,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一条棕色的毯子下,缩着形销骨立的邱鹤鸣,他戴着一顶黑棒球帽,和一个黑色口罩,远看黑黑的一个头,什么也看不清楚。
刘美娜推着轮椅,憔悴不堪,着装也不复当日的张扬潇洒,她后面是拎着一个背包的邱继才,也同样面无表情,不明情况的,会把这家人当做来讨债的。
“我的大孙儿啊!”邱老太太悲戚一声,一下子站起来,踉跄朝门口走去。
刘美娜连忙快走几步,将邱鹤鸣推到邱老太太跟前,让她坐下。
邱老太太摸着孙子的头,又摸手,再摸胳膊肩膀,她今天实在是想忍住不哭的,但还是老泪纵横了,“这咋还不好呢,这咋瘦成这样了呢!”
隔着老远,邱鹿鸣都能感觉到邱老太太在颤抖,猜想她一定知道孙子得了大病了。
不同于邱老太太的激动,邱鹤鸣几乎没什么反应,他缩在轮椅上,一语不发,一动不动,比邱继根还像个老人。
邱鹿鸣还清晰记得,初来的那个中秋,邱鹤鸣活蹦乱跳,在邱老太太跟前耍尽活宝,逗她开心。刘美娜也占尽风光,可今天他们三口全都面无表情,死气沉沉。
邱鹿鸣不理解,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参加团圆聚会,搅了邱老太太的生日雅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