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邱鹤鸣没有挨着邱老太太坐,而是坐在父母中间。
这一家三口只坐着,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使得整个主桌气氛莫名有些诡异。
邱继根倒是想吃东西,含糊不清地说着要吃的东西,田伟忙不迭的给他夹菜,又拿勺子给他喂进口中,但进了嘴的饭菜,一经咀嚼,就会从他闭不上的嘴里掉到了衣襟上。
田伟又给他擦嘴,擦拭衣襟上的污渍。
大姑父杜彭伸出拇指,夸赞田伟,对邱继根说:“继根啊,你有福气啊,虽然只生了两个女儿,可你看你这大女婿比我家儿子还强,二女婿也是一表人才的有为青年,继根,你有福气啊!”
邱继根啊啊地胡乱点着头,表示赞同,一会儿看看田伟,一会儿又去看张志勇。
大姑在一边不满地甩了老伴一下,“你要夸就夸,干嘛拿我儿子说事儿!”
杜彭呵呵地笑,“你看你。”
邱鹿鸣以哺乳为由,没有喝酒,吃的很少,只是辛雪晴不停地帮她夹菜,面前餐盘很快就堆满了食物。有红烧海参、带壳鲍鱼、排骨、红烧肉,边上还有一些青菜。
邱鹿鸣不吃猪肉,只慢慢吃下一个鲍鱼,又给秋宝喂了几口菠菜汤。秋宝出门前,吃饱睡足了,到了饭店也不吵闹,乖乖地玩着小汽车。
辛雪晴吃得津津有味,伸过头来,低声对邱鹿鸣说:“今年好像一家只出一个代表敬酒就行了,我妈是我家代表,终于没我什么事了!”
邱鹿鸣好笑,“过去说两句祝词,有那么难吗,你看你惦记的。”
“难!就是难!”辛雪晴皱着鼻子,“那些长辈一盯着我看,尤其是里面还有我妈用挑剔纠错的眼神死盯着我,我就大脑空白,表情和舌头完全不受控制了。”
“呵,我看你挺能说的。”
“咱们姐妹之间,又是另一回事了。”辛雪晴给邱鹿鸣夹了一块排骨,然后飞快地给自己也夹了一块。“姐,你哺乳期营养一定要跟得上。”
一边啃一边问:“姐,秋宝不闹,你快吃啊,这排骨可好吃了!”
“你喜欢就都吃了吧。”邱鹿鸣把餐盘朝她推了推。
“你减肥啊?”辛雪晴打量了一下邱鹿鸣。
杜家大嫂在一旁说:“鹿鸣你这样就正好,不用减肥,等秋宝断奶了你自然就瘦了。你打算给秋宝喂到十几个月?”
“只要我有,只要他吃,就喂着。”邱鹿鸣说。
“哎呀,那可不行,小孩子要是恋着那点奶,就不好好吃饭了,会影响身体发育的,你给他买点进口奶粉,过了周岁就把奶断了吧?”
“没听说喝母乳倒影响发育的?”邱鹿鸣奇怪地问。
大嫂一梗,“你随便吧,我觉得奶粉的营养毕竟全面一些。”
邱鹿鸣还是不信,她坚信母亲的乳汁是最适合孩子的。但也没有坚持辩论,而是笑着对大嫂点头表示感谢。
主桌上敬酒很快,邱鹿鸣发现很快就轮到苏毅鸿了。
他之后就是邱雁鸣的男朋友张志勇,那人似乎很擅长说场面话,既恭敬又幽默,把邱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
辛雪晴眼睛看着张志勇,歪头凑过来对邱鹿鸣耳语,“姐,我听说这个男的是二婚头。”
邱鹿鸣听了笑笑,没说话。
“你俩说啥呢?”邱雁鸣立刻问。
邱鹿鸣不理她,辛雪晴低着头吃东西不敢看她。甘雨婷嗤笑道:“太平洋上的警察管得也没你宽,隔着那么远,连人家俩人咬耳朵,你也要管管!嘁!”
邱雁鸣冷静下来,侧头看了正仰头喝酒的张志勇一眼,对着甘雨婷哼了一声,“你何尝不是多管闲事!”说完将手机啪地扣在饭桌上,十分有气势地盯了邱鹿鸣和辛雪晴一眼。
“雁鸣,志勇叫你呢!”邱凤鸣提醒身边的妹妹。
邱雁鸣忙朝主桌看,只见张志勇正看着她,冲她点头示意。
邱雁鸣迅速换上笑脸,站起来,步伐轻盈地走了过去。
“啧啧,这脸变得真够快的。”辛雪晴低声嘀咕。
邱鹿鸣十分好笑,人家都是背后讲究人,她倒好,当面就敢说,真是又勇又怂。
不一会儿,邱雁鸣迈着职场精英的步伐,飒然而归。
邱鹿鸣看看手表,猜想今天宴会差不多也要结束了,稍稍松了一口气。
忽然就听二姑大叫一声“哎呀我的妈!”站了起来,带翻了身前的碗筷。
邱鹿鸣一眼看到邱鹤鸣缩在轮椅上打着哆嗦,表情十分痛苦,他逐渐发出呻吟痛呼,越来越大,嚎叫着,“快给我打针!你他妈快点!”
所有人都惊呆了,邱鹿鸣抱起秋宝,搂在怀里,捂住他的耳朵,不让他听到这乱糟糟的声音。
邱继业和赫老太太,包括大长公主,都是在邱鹿鸣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猝然离世,使得她差点以为,人人都死得这般痛快,而不知癌症患者到了生命尽头,会这样痛苦,毫无尊严。
她心中苦涩:原来父亲以那样的方式离世,也算是种福气呢。
大嫂喃喃出声:“唉,三婶心疼鹤鸣,只要一疼就给打止痛针,这才多久已经有耐药性了。”
邱鹤鸣还在大声叫骂,口不择言。
身边几人和刘美娜一起按住邱鹤鸣的身子,刘美娜口中哭喊着:“儿子啊,你遭罪了!妈恨不能替你疼啊!”
邱继才慌慌张张地翻着背包找药盒和注射器,越急越找不到,把毛巾纸巾扔了一地。
邱老太太哇地一声哭了,“我大孙儿咋回事啊?到底咋回事啊?”说完站起来朝邱鹤鸣走过去,还没走到跟前,邱鹤鸣忽然挣脱了众人的按压,一个打挺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挥手将桌上的碗盘划拉到地上,又扯着桌布一掀,顿时哗啦啦一阵响,众人啊啊叫着慌忙起身,多多少少都沾了些菜汤。
邱鹤鸣把头在桌面咣咣咣地磕着,一抬头,看到邱老太太,伸手一指,癫狂地大骂,“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死老太婆!老不死的!你怎么还不死?就是你!你夺了我的福气,占了我的阳寿!”
邱老太太如遭雷击,愣在当地,颤抖着指着疼了三十年的唯一的孙子,什么都说不出来。
“鹤鸣!”大姑断喝一声,怒道:“反天了你!怎么跟你奶说话呢!”
“她命太硬了!八月十五生日,我妈说谁在她跟前谁倒霉,她指着谁谁倒霉!”
刘美娜一脸尴尬,见所有人都看过来,索性昂起头,也怒视着邱老太太。
“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回事吗,我告诉你,来!我告诉你!”邱鹤鸣癫狂地甩开来抓住他的人,逼近邱老太太,“我得癌症了!癌症!我要死了!你满意了吧?你克死了我爷,又克死了我二大爷,我大爷也快死了,然后就是我!哈哈哈哈,你满意了吧?满意了吧?”
邱老太太仰天大哭,一屁股坐到地毯上,拍着大腿,“我的天老爷啊,我怎么还不死啊,我亲孙子这么咒我,老天爷咋不劈死他啊!”
邱继根歪在轮椅中,涕泪交加,口水嘀嗒,啊啊啊地冲邱鹤鸣嚎叫着,好像在骂邱鹤鸣和邱继才。
服务员闻声进来,被邱雁鸣一个箭步上前,推出门外。
苏毅鸿不知何时走到邱鹿鸣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秋宝。
邱鹿鸣看张志勇在一边擦着身上的汤汁,心想,这新姑爷没进门,先看了岳家一场闹剧。
“找不着啊!”邱继才泄气地大叫。
“就在内袋单独放着,你笨死得了!”刘美娜过去一把推开邱继才,找出止痛针剂,熟练地抽出药水,给儿子注射上。
邱鹤鸣很快安静下来,重新堆缩在轮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