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代号——血雇罗刹。”女子先向庭审主持独孤明德作揖行礼自称道。再掏出腰牌,显示是多格拉二星门客。这腰牌一出,人声渐止。多格拉门客执行任务期间,习惯只以代号示人。
独孤明德知是贵客,点头还礼问道:“足下携此冤鼓,匆忙到访,是多格拉先生有何指教?”。
这二星门客的来头,需详细解释。
任何人皆可以到「信士处」处领取任何人悬赏的任务,根据曾完成任务的难度、数量与质量,可积累信用点数。信用点数积累到一定地步,则可升为一星门客。几乎只有练气之人有能力积累足够点数至升为一星门客。
一星门客,能够领取多格拉家族公开悬赏的高难度、高报酬、高信用点数任务。表现特别出色可升为二星。
二星门客,能够与十二位多格拉之一直接见面,执行亲派任务,多为秘密行动。
三星门客,更是凤毛麟角,唯有多格拉族长——多格拉君能够指挥。
多格拉门客与普通门客相比十分特别,奉行来去自如的原则。多格拉一族并不需要门客对自己效忠,要的是门客对具体的任务负责,任务完成,报酬一付,互不羁绊。
因此独孤明德知道,这位血雇罗刹的到来,必然是十二位多格拉其中之一派来的。可独孤氏向来同多格拉家族除了生意上的往来,并无其余瓜葛。
“既携冤鼓,定为伸冤。这位裴姑娘是多格拉先生一位人情债主的好徒儿,特差至此。”血雇罗刹向独孤明德解释道。
“这位罗刹小姐……罗小姐?罗女士?”古梓琪不喜古人那套贬己尊人的客套规矩,而对面前这位血雇罗刹,一时又不知如何称呼。
“罗女士?也不是不可以。”血雇罗刹爽朗一笑,露出两颗长尖虎齿,说道,“这位公子在逗笑上似乎有少见的天赋。”
面对调笑,古梓琪心念:“这位罗女士连眉毛都是白的,恐怕是位白化病人,不过还是美人一枚,也是我喜欢的类型。可还是比不过裴姑娘,好在是后见的她,否则恐怕就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面红耳赤,难以对答了。”
罗女士走近红娜,将地上坐着的她扶起,她看见红娜抬起的脸,仿佛懂了什么,耳语道:“我本是不信的,那种人也会舍不得。原来如此。”
“是我师父放心不下,托你至此?”红娜轻声问道。
“算是吧。”
起初离得远,红娜还以为是自己出了差错,她感知到这二星门客,气量竟不如红娜自己。可这直接手触碰了手,仍然只觉这罗女士可谓气若游丝。要知道红娜仅仅是「入门级」的练气之人。
红娜心中嗔怪:“这所谓二星门客,也不外如是。她又有什么本事,有资格替师父来救我?”
凌丘子倒是要静静地看着这白发女要玩什么把戏,冷笑着退到一边,翘着手不再言语。
“罗女士,别卖关子了,进正题吧。”古梓淇有些急了。
“在下握有铁证,可证明谁人才是凶手。”罗女士高声告知所有人。
“如何铁证?”独孤明德听见显得更加急切,都起了半个屁股离席了。
“请恕在下冒犯,可否将死者尸首当众呈现?”罗女士拱手道。
独孤明德思虑片刻,再望一眼夫人。独孤夫人令狐氏想起那过世的可怜孩儿,眼角含泪,点头应允。
见下人将冰窖保存的尸体,抬到祠堂内后,罗女士说道:“在下的铁证是一个人证。”
“何人?”独孤明德追问。
“独孤玉!”罗女士拿起手中斗笠,指向那具尸体。
独孤明德顿时皆火冒三丈,大骂道:“欺人太甚!”
罗女士将斗笠当成扇子扇风,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个正正方方的檀木匣子。一个三寸不到的小匣被罗女士端在掌上,六面分别雕刻着中阴地、奈河桥、地狱刑与三殿阎罗。其上生死薄、业果秤、转生轮,各雕工非凡。牛头马面、阴差孟婆、判官阎王,皆栩栩如生。罗女士介绍道:“此谓「魂灵匣」,能够招魂问话。”
此言一出,种皆惊骇。
特别是丘皎,他似乎有些慌张,灰溜溜靠近师父说悄悄话。
而对于凌丘子而言,这类装神弄鬼的方士米婆,他云游四方,见识得太多。不过就是演习假装死者,以欺骗死者家属。他宽慰徒弟道:“放心,这种低级的江湖骗术怎能在本道面前卖弄?拭目以待即可。”
“吾素知,多格拉先生手下门客,奇人异士众多。可「魂灵匣」之说,实在过于离奇。”独孤明德将信将疑。
“如今令公子,因未寻得真凶,故未过奈河,冤魂困在中阴地,仅需一炷香时间,即可短暂带回阳间。一炷香过后,若所言是假,任凭处置。”
独孤明德其实也对多格拉门客有些了解。其妻娘家令狐氏,富甲一方,也曾效仿多格拉一族,试图私养一批无须对其负责到底的士,结果以失败告终。究其缘由,是因为多格拉一族除富以外,还独掌一门制造「装备资料」的技术。
从一星门客开始,多格拉会根据门客星数与才能,为其打造适配的「装备资料」,帮助其完成任务。星数越高,「装备资料」就越能助力。而且多格拉自信全天下除自己外,任何能工巧匠,就算得到了「装备资料」,也绝无仿造可能。而且「装备资料」是消耗品,因此多格拉门客看似放任自由,实则完全被多格拉拿捏。
而这「魂灵匣」,便是多格拉口中所谓的「装备资料」。
独孤明德应允了:“给你一炷香时间。”
罗女士将「魂灵匣」放在独孤玉尸身印堂之上,然后轻声念了一段怪咒。一炷香开始计时。
趁这一炷香时间,她也不闲着,泼点狗血,撒些大米,仪式感做足,铺垫拉长,神秘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半炷香后,罗女士将「魂灵匣」取回,又躺在尸体旁,「魂灵匣」放在自己印堂上,然后闭上双眼,一动不动。
这最后半炷香,古梓淇觉着有燃在他眉上那般难受,他从来未觉得香烧得有这么慢。
突然,罗女士猛地惊醒,像是刚从深海下溺着一肺的水挣扎着浮上海面,贪婪地抢吸空气。罗女士环顾四周,却用男人的声音惊惶问道:“我在哪?”
令狐氏听出是他玉儿的声音,又惊又喜,从椅子上弹起,却又不敢立即确认。
罗女士眼睛环顾四周,似乎是在接受一大堆陌生的信息,然后目光停落在独孤玉的尸身上,倏地放声痛哭,扑到尸体上大喊:“我就这么死了?”
“玉儿是你吗?”令狐氏将信将疑地试探道。
罗女士冷静了下来,现在疑似是被独孤玉上了身,他快步跨到令狐氏面前,轻声耳语道:“妹妹左股有朵朱砂印记。”
令狐氏大惊,这个朱砂印记,连她的丈夫独孤明德也不知晓。当年她曾带幼时的三兄妹同到一清澈湖水处洗澡嬉戏,独孤玉才见过她妹妹的这个胎记。
终于母子相认,二人又相拥而泣片刻,独孤玉起身说道:“母亲,我很快就要回去了,时间紧迫。”。
独孤玉转身恶狠狠瞪了红娜一眼:“本少爷现在没时间跟你算账。”然后又望向丘皎道,“丘皎,你为什么要杀我?”
丘皎激动地矢口否认道:“哪来的白毛女装神弄鬼!你含血喷人!”
独孤玉:“当日我心如刀绞时,就知道是你那天早上动了手脚。死前刚好又被臭女人点了哑穴,不然早就把留下遗言把你抓了!”
在场中有从前见过独孤玉的,从神态、动作、语气,皆已认定了是独孤玉回魂了。
丘皎也知道不好再辩这点,转而攻击道:“好,我就当你真的是独孤玉好了。你独孤玉凭什么就能一口咬定是我杀了你?裴红娜一样有用「梅花点穴手」动手的机会啊。”
“「梅花点穴手」,你真当我一窍不通。我只是懒得练武功而已,本少爷可是独孤心的子孙!不该说的也得说了,二弟上一次回家时,凌丘子刚给了二弟一本「梅花点穴手」。他练第一节时,我趁机偷看了,其中有一页,我偷偷将那一页撕了下来,除我之外没人知道。那一页的反面记载了,可若真气贯通时,若改为变化成木行,中招之人三个时辰之后,便会腹股沟剧痛,一路传到心房衰竭而亡。与我的死状完全吻合。我死当日,我还以为你是好心帮我,我实在没想通,我素来待你不薄,对你毫无防备,你这畜生究竟为何要害我。”
这几句话像闪电一样击中了凌丘子,他咬着后槽牙,心中咒骂:“靠!竟百密一疏。”
古梓琪听后,赶紧找来一本复印的《梅花点穴手》秘籍狂翻,翻完说道:“确实没有这一页。”
旁观的人群里有几个人,也带了批量印刷的《梅花点穴手》来研究案情,他们也纷纷开始翻找,也没找到。
凌崖子随手飞出一张显气符贴在红娜额头。符上「精控型」、「入门别」六个字发出了光。
“没错,我是「变化型」,她不是,但这世上非「变化型」的练气之人,能化真气为木行的多的是。能说明什么?”丘皎还要勉强狡辩。
“在我撕下那页之后,二弟才认识的裴红娜,她怎么学得会。你还有什么话说!”
丘皎辩无可辩,他冷静下来,索性直接从根上反驳。独孤玉还魂不过是独孤家自称的罢了,他料定,只要崆峒派的师伯师叔们站在自己一边,独孤家怎么也拿自己没办法。说道,“什么金枪不倒之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当然找不到!”
见崆峒名誉恐要受损,沉默已久的凌岩子忍不住出面附和道:“祖师爷是清心寡欲的修行者,怎么会写些什么金枪不倒之术?”
凌岩子身旁的凌崖子却补充道:“师弟,「梅花点穴手」乃祖师爷出家前所创,这种招式不好说一定没有。”
红娜也插话道:“就算崆峒五子中的其他人没练过也不要紧,你不承认,你师父凌丘子也一定知道。若他铁了心要包庇你,那世上一定还有一个人知道究竟有还是没有。”
“崆峒掌门长凌真人。”
丘皎急忙望向师父凌丘子,却只听见一声,“原来是你个孽徒!”,就被凌丘子一掌击在心头,倒了下去。
古梓琪大喊:“不好,他要杀人灭口!”
凌崖子鬼魅般就飘去接住了倒下的丘皎,他用手检查丘皎心脏,发现已停,暗叫道:“不好,是「催心掌」,下手这么重?”
凌崖子轻功显然是在场所有人中最高,红娜算是见识到了:“这就是「外放型」到达「支柱境」的轻功。”
凌丘子迅速向独孤明德拱手道:“在下教徒无方,无面目于此地久留。”说完立马施展轻功跃过人群飞出宗祠外。
“慢!”独孤明德,使剑鞘在地面一划,空中的红喙三目隼立马飞回到自己身边,正要下重轻重「杀戮命令」之际,只听见“咚咚咚”三轻声「猎食命令」已经从鞘上发出,三目隼得令已飞出猎食。
原来是凌崖子发出三发飞蝗石击中了独孤明德手中的剑鞘。
独孤明德再要要召回三目隼,已被凌崖子飞身到身旁摁住刀鞘,不能动弹。
“明礼,你要偏帮外人?”独孤明德质问凌崖子。
“帮理不帮亲。真凶已明,何苦纠缠不清。”这是凌崖子这辈子第一次听兄长称呼他为明礼。他俗家姓名为独孤明礼,但他自幼在崆峒山长大,即使无血缘关系,凌丘子才是那个从小与他一块练功、争吵、打闹、互相包庇的兄弟,他心目中真正的家是崆峒派。如今凌丘子杀徒,一命还一命,已经是足够的让步了。
“血亲复仇制,必须要遵守。独孤家的血债,一定要由独孤家亲手解决。你在列祖列宗面前,敢包庇抢走手刃仇人机会的外人”独孤明德高声说完,又凑到弟弟耳边轻声说道,“放手,不要以为没有这宝剑我就拿你没办法。别逼为兄。”
凌崖子也轻声回答:“我知道。”突然他拔出独孤明德鞘中的七星宝剑,高呼:“谁说人已经死了。”一刀把丘皎的人头砍了下来。
众皆目瞪口呆,凌崖子说道:“杀害独孤玉的凶手丘皎,已由我独孤明礼亲手所杀。到此为止。”
不管过了多少代,做了多少伪装,独孤氏骨子里信仰的仍然是鲜卑遗民的逻辑。
“走!”随后凌崖子领着崆峒一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也该走了。二弟,你我相识不久,感谢你为我奔走。”独孤玉含泪对古梓琪道别,“我没什么大志,兄弟怡怡,一家和睦,就是我的梦想了。现在交给你了。”
附身结束,罗女士恢复正常。
古梓琪点点头,他是哭笑不得,竟是如此收场。他运用现代的知识也难以解决的问题,最后是被这种封建迷信手段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