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皇帝驾崩前,曾召集关陇四大世家家主,定下推恩血誓,要他们各家每一代死后必须将家业平分给所有子嗣。
为规避推恩血誓,同时不承担绝嗣的风险,独孤家每一代的小宗出生后便会送到道观出家。依唐律,拜佛修道之人无继承权。
只有两个情况下,允许小宗还俗并娶妻生子。一是,大宗身亡绝嗣,小宗将还俗成为新的大宗。二是,大宗已继承家业,成为独孤家新任家主。
独孤玉为大宗,独孤林为小宗。在独孤玉未死且未继承家业的情况下,独孤林按家规是不能还俗的。
“财富与权力一样,只有集中到一处,才能发挥真正的威力。”独孤明德在儿子入土为安的葬仪上,回想起自己父亲独孤心的临终遗言,“明德,记住,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全或无。记住,全或无……”当年独孤心在病床上,在重复着这句话中与世长辞。
独孤明德乃是守成之人,在父亲的庇佑下,一辈子甚少经历什么腥风血雨。长时间的安逸,令独孤明德志得意满,对血脉亲情的渴望,更令他忘乎所以,才至违反了世代相承的家规,允许了次子独孤林还俗。以独孤林已被古梓琪夺舍为由,来自欺欺人。
独孤明德默默走到隔壁独孤心的陵墓旁忏悔:“得一子,失一子。爹,难道这真是孩儿做错的惩罚吗?”
作为祭品的丘皓人头,告慰着葬仪上一个个自欺欺人的独孤氏。
而凉州城外,二人二马,血雇罗刹将红娜送到此处。
红娜暂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欢喜之中,她庆幸自己没有行假死之法,否则现在头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血雇罗刹下马,蹲下手指触地,闭了会眼。
“难得都是「精控型」,指路送的。”血雇罗刹手指指向东边。
红娜行礼道:“多谢。”
“不用谢我,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要谢就谢李梦尘吧,‘现在两清了’,多格拉先生托我事成后,带句话,现在我又托你,带给他。”
红娜知道,师父因自己,以后不会再受到多格拉一族的暗中帮助了。明显,他正想如此。他既不想欠别人的,也不想别人欠他。“可他可曾想过,恩情根本不会消失,只是一件件转嫁到最弱小的我身上。”红娜一声叹息。
“得继续下一桩任务,我很忙,就此别过了。可不想为了那种人加班。”
红娜对血雇罗刹称自己师父李梦尘为“那种人”极为不悦,只是她刚刚帮了自己,立刻就反唇相讥似乎太过不近人情。
“我没猜错的话,「精控型」能精确感知任何一个练气之人,除了另一个「精控型」。”红娜试探地问。
“没错,我愿意的话,上可以装作「宗师境」的绝顶高手,下可以变为毫无内功的弱女子。”罗女士随手甩开耳旁银发,反射的阳光有些刺眼,“只是我发色太显眼了,没什么好掩饰的。”
“再见。”血雇罗刹给红娜留下一个飞吻,骑上马扬长而去,她从怀里掏出一大沓任务悬赏,挑出这次庭审任务撕成两半往后一甩,两半纸片落在她马后的空中飞舞。
等罗女士远去后,红娜也下马有样学样,正东方向的地面,好像真的传来与其他方向有所不同的感觉,言语难以形容。她估计自己往后多多练习,应该也能学会这样远距离寻人。
“一定还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
而红娜寻往的东边方向上,有一座破庙。庙顶被陨石砸了个大洞,陨石掉入了庙中。
李梦尘循着流星坠落的方向,虽迷路了一会儿,但还是走到了庙门外,看见庙里一道长打扮的老头,与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正在观察那颗坠落的陨石。
女子见李梦尘不打招呼就进庙,“哪来的浑小子,没看到我师父在此研究星象吗?还不赶快滚出去。”
见女子的脸有些熟悉,但李梦尘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像谁。
“凌谷,不可无礼。”老头轻声轻语地教训了女子,然后转身对李梦尘说,“请问足下是否人称锦三郎的李梦尘李少侠?”
李梦尘回答:“是又怎样。”
凌谷眼神上下上下打量了李梦尘几眼,憋着嘴哂笑道:“李梦尘?江湖传闻不是说是侏儒来着,看着也不像啊,这人怎么着总有个六尺半吧。还锦三郎,不见穿着蓝袍锦衣,不离手的落叶鞘也不在手上。不像不像。”
这女子自己身材娇小得很,嘴上是一口一个侏儒矮子的叫着。
李梦尘没有理会,只看向老者:“老头,你就是崆峒掌门长凌真人吧。”
李梦尘不是【精控型】,无法感知不运功的练气之人,可他对高手的探测直觉很敏锐。
“贫道道号,确是长凌。”长凌真人一摆拂尘,仪态端正,神态看似和蔼。他满头白发,肤色鸿润,虽说句鹤发童颜也不为过,可怎么算也比女子年长五十岁以上,年轻女子却称其为师父,而非师祖或师公。一派之掌门在晚年收年轻女子为徒,这在中原武林中并不常见,甚至可称于礼不合。
“喂!你小子刚刚叫我师父什么?”女子再次叫嚣。
可此时李梦尘已将女人发出的杂音屏蔽,他必须将所有注意力放在那长凌真人上,进入了名为残心的兴奋状态。
李梦尘自拜师以来,不仅学习了师父神奈川的武功,还必须接受师父口中所谓君子之道教育。李梦尘学艺之初,曾出言讽刺过父亲太白居士,被有伤儒家教化为由被师父吊在树上笞了三天三夜,依然没有道歉。
圣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李梦尘武功太高,平时剑海作花丛,枪尖当软被,如今面前这个老人,的的确确存在给他带来死亡的可能性。
不先将危墙推倒又怎会心安。「大天一流」师徒对千古圣人语录总有自己独有而奇妙的解释。
所谓残心,即对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保持同样的警惕。无论是和颜悦色的慈祥老人,还是已被切开的半死敌人,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