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不遗赶紧到驾前施礼道:“是啊,陛下,去年这孩子跑到长安来投军,臣见其年幼便把他打发回家了,不曾想这孩子有股子宁劲,臣不收他,他却又跑到北护军去当兵了!是臣考虑不周,该罚该罚!”
封不遗转弯抹角为赵遵开脱,然而刘衡全然不管封不遗的解释,确定了赵遵的身份,他眼圈都红了,对赵遵招招手:“孩子,你过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赵遵学乖了,他先看向封不遗,封不遗深深向他点了下头,赵遵这才向前走了几步,刘衡看着赵遵那张熟悉的脸,眼角湿润了。
“像,真像他呀!”
这是从后妃宫娥的人群走,冲出来一个有倾国之色的女子,从衣着和装束上判断,此人的地位非常高,她颤巍巍的走到赵遵面前,上下看了几眼,已然泪流满面,一把抱住赵遵,悲声道:“我的孩儿啊!”
她这一哭不光赵遵蒙了,在场的王公大臣也都蒙了,这女人是谁?乃是后宫最受皇帝宠爱的夫人李琼,二皇子的生身母亲,赵遵的姨母。
赵遵儿时常在姨母的膝前玩耍,十多年不曾相见,赵遵已经忘记了姨母的长相,李夫人见赵遵傻呆呆的,也不叫自己,便说道:“孩子,你不记得姨娘了吗?”
赵遵如梦方醒,哭着给李夫人叩头:“姨娘在上,赵遵不孝给您磕头了!”
李夫人看着赵遵想起了为国捐躯的姐夫,想到了多年未见的亲姐姐,悲从中来抱着赵遵大哭了一场。
鲍鸿和陈嵩这些老臣察言观色猜出了赵遵的身份,鲍鸿向刘衡施礼道:“陛下,比武是否继续?”他的本意是提醒刘衡不要因私废公影响比武的进程,要认亲也等比武完了再说,不想刘衡当机立断:“比武到此为止,前四强者均有封赏!”
皇帝金口玉言,一句话,这事就定下了,鲍鸿一脸疑惑,这场阅兵谋划了大半年,为了一个功臣之后,竟然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这还是那个睿智的刘衡吗?
陈嵩一向跋扈,当年和赵破虏同殿称臣的时候,就因为赵破虏受皇帝赏识而大为嫉妒,屡次挑拨关系都为得逞,今天见皇帝为了一个小崽子竟取消了全军比武的决赛,不由得妒火中烧。
看台上的百官和参加阅兵的各军到现在还不知道赵遵的身份,突然接到比赛终止的消息,一片哗然,张翼、蔡雍被晾在那儿十分尴尬,但君命不可违众军只好陆续退出大校场,北护军的众将更是一头雾水,看着赵遵跟随皇帝銮驾而去,不知是福是祸。
李黯悔死了,干什么要让赵遵冒名顶替去参赛啊!可他哪里知道赵遵的真实身份,只能顾自担忧,却毫无办法。
然而在大多数人心目中,赵遵赢了夺冠呼声最高的唐塘,他已经是本届比武的无冕之王了。
全场最失意的非冯异莫属了,花重金聘请来的三位高手没能拿到魁首,不但让北护军推选的赵遵出尽了风头,而且让自己精心策划的复仇计划泡了汤,他已经听说了李黯即将调入常威麾下的消息,有骠骑将军的保护再想动他就难了。换句话说,这一次冯异为父报仇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他不由得恼羞成怒,更加憎恨起了北护军。
北苑猎场的行宫中大排夜宴,皇帝刘衡高兴,美!自己爱将的儿子长大了,和他爹一样是个将才,又是自己的外甥,稍加培养便是制衡外朝的一杆好枪,况且赵遵个头长相谈吐和学识也确实招人喜欢。
李夫人和段皇后在后宫的争斗由来已久,如今李夫人多了赵遵这么一个优秀的娘家外甥,腰杆更硬了,走到哪儿把赵遵带哪儿。
可怜的赵遵身份刚刚暴露就稀里糊涂的卷入了宫廷和朝堂的明争暗斗之中,而且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朝中也有不少赵破虏的故旧,还有一些仰慕赵破虏功绩的大臣纷纷举杯与赵遵寒暄,赵遵俨然成了宴会的主角,备受关注。
刘衡让內侍在封不遗的席旁安置了一张小酒桌让赵遵坐下,问起了他家乡的事,又问起了赵母。赵遵不知该如何回答,封不遗便把第一次和赵遵见面的情形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刘衡听罢哈哈大笑,摇着脑袋说道:“我这个妻姐啊,也真是难为她了,为赵家费尽心血,难能可贵!该奖!”
李夫人最是乖巧,立刻上前替姐姐讨赏,刘衡想了一下:“母以子贵,如此朕改封赵遵为鲁侯,食邑加一千两百户!”
此言一出全场变得鸦雀无声,千户的县侯,除了世袭罔替的开国元勋,就是皇族亲眷,就连丞相太尉的食邑也不过千户,刘衡一张嘴就加封赵遵一千两百户,已经远远超出了规制,连李夫人都觉得过了。鲍鸿陈嵩等均觉不妥,但刘衡正在兴头上,谁都不敢打他的高兴,只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侍御史蒋芳,他不管什么场合,只要逾制,他一定要劝谏。
蒋芳分开众人来到架前:“陛下!臣有一言!”
刘衡一见是他,立刻一挥袖子:“蒋芳,朕今天不想听你说话!”语气就好像耍脾气的小孩一样,硬是要堵住蒋芳的口。
蒋芳却厚着脸皮说道:“陛下不爱听,老臣也要说,左将军赵公为国捐躯,陛下念其有功于社稷恩封其妻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德。而今无故升爵加邑,岂不是赏罚不明,寒了那些为国效力的功臣将士之心,非明君之举,请陛下收回成命!”
蒋芳一点台阶都不给刘衡留,刘衡彻底被激怒了,指着蒋芳的鼻子怒斥道:“好你个乡巴佬!竟敢当众顶撞君主,朕非宰了你不可!”
鲍鸿见皇帝真怒了,忙站出来打圆场道:“蒋芳,你不会喝酒就别喝!醉酒之后丑态百出,还不快退下!”
没想到蒋芳还来劲了,把脖子一挺:“我一口酒还没喝呢,醉什么醉!”
刘衡刚要发作,蒋芳的上司御史大夫何瑾笑着对他说道:“陛下不要被蒋芳这厮骗了,文官以死柬君必定流芳百世,陛下切不可让他如愿!”然后转而怒斥蒋芳,“蒋芳,你强项顶撞陛下,难道要让陛下落一个杀害忠臣的恶名吗?”
“不敢不敢!”蒋芳被何瑾以骂清醒了三分,忙跪在地上称罪,现场的气氛慢慢缓和了下来。段皇后轻轻拉了拉刘衡的袖子,让侍者搀扶起了蒋芳,才对刘衡说道:“主明臣直,陛下有这样敢柬的大臣,是大周之幸,陛下应该高兴才是!”
“是是是,皇后说的有理!”“陛下圣明!”鲍鸿等大臣忙附和,给足了刘衡面子。
刘衡这才恨恨作罢,段皇后又令乐师奏起了欢快的乐章,气氛近一步缓和了下来,其实蒋芳是出了名的直言敢建,顶撞皇帝也不是一两次了,众位大臣见段皇后出了调解,又都乐呵了起来,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段皇后话不多,但比起李夫人的骄蛮,确实多了几分母仪天下的大气。刘衡本来兴致很高,大话都说出去了,让蒋芳一搅和算黄了,感觉有点对不起赵遵和李夫人。赵遵见状毫不做作的说道:“陛下,小臣蒙荫未立尺寸之功自幼贵为侯侯爵,思之常有不安,夜不能寐。怎敢再讨要封赏,只求陛下给臣机会为国效力,完成家父遗愿,再无他求!”
刘衡见赵遵这么懂事,更是高兴,问赵遵:“爱卿今年有二十岁了吧!”
赵遵回答道:“回禀陛下,过了年臣就满二十岁了!”
“可曾婚配啊!”
赵遵直言道:“臣年幼还未有妻室!”
刘衡却说:“快二十岁了,已经不小了!宗正何在?”
宗正刘禹立刻分开众人来到架前:“臣在!”
“卿去查一下,在京的宗室有哪些未出阁的女子与赵卿家年纪相仿,速速报于朕知!”
“喏!”
赵遵一听皇帝要赐婚,立刻跪倒磕头:“陛下,臣……臣还不想成婚!”
刘衡道:“傻小子,你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是时候讨个老婆了,成了家也好生个娃娃给赵家传宗接代啊!放心,朕一定给你选个好的!”
“不不不,臣……臣不是那个意思!”赵遵急的说话都结巴了。
段皇后噗嗤一下乐了出来:“陛下,您还没看出来吗,赵卿家已经有意中人了,陛下就别参合年轻人的事啦!”
刘衡说:“赵卿家,皇后说的是真的吗?”
赵遵真怕刘衡马上赐婚,红着脸连连点头,刘衡这才作罢。
当晚的宴会一直持续到子夜,但好戏却刚刚开始,行宫内的丞相府中,奉常袁青、大司农司马鑫、典客毛焦等丞相一党的骨干正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说着白天和宴会上发生的事。这时房门打开,鲍鸿走了进来,几位重臣立刻安静了下来。
等鲍鸿在主座上坐定,毛焦便迫不及待的躬身施礼道:“鲍相,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您都看到了吧!皇帝对赵家这位小侯爷的态度有点高深莫测啊!”
鲍鸿点了点头:“看到了,看到了!你们几个怎么看啊!”
司马鑫道:“相爷来之前我们还在说这个事,赵遵还是个毛蛋孩子,十年了皇帝都没见过他,今天刚一见面张口就加封他食邑千户,此举当真是空前绝后!蒋芳稍加劝阻,皇帝就暴跳如雷全没了平时的风度。就算赵破虏是皇帝的亲信爱将,皇帝爱屋及乌恩宠他的儿子,也过分了吧!”
鲍鸿转而问袁青:“袁大人你看呢?”
袁青道:“以我对皇帝的了解,加封爵位增加食邑绝非临时起意心血来潮,蒋芳的臭脾气满朝文武皆知,但他对皇帝绝对忠心不二,这一点以皇帝的睿智不会不清楚,我感觉,皇帝有点借题发挥,有股……有股做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