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桑弘羊等一众大农令官吏赶来,杨川一下子便明白过来,这帮货是想干什么来了。
说好听点,叫‘视察工作’,无非就是跑过来指手画脚一番,吃吃喝喝,拉拉扯扯,屁作用没有,偏生还得好生照顾。
说不好听,就特娘的是来捞政绩了。
一句话,都是跑来占便宜的。
杨川的封地,如今早已超乎他最初的想象,实际上,也早就不能说是一座农庄,而应该称之为‘帝国农场’。
你想想啊,除了刘彻、平阳公主、曹襄、公孙弘这样的‘狗大户’,谁家能有沿河、连片的近二十万亩良田?
二十万亩良田!
方圆百里。
可不就是杨川手里的一座‘帝国农场’?
而且,因为有了皇帝、朝廷和顶级权贵之家的背景,再加上风靡一时的元朔水车、元朔水磨和汉犁,以及杨川这样一位很会种田的‘大汉农夫’……
大农令的官吏们,谁不想过来转一转,看一看,指手画脚的‘指点一二’?从而给自己的‘履历’上浓墨重彩的写上一笔?
没办法,这是汉帝国的又一个传统之一:
出了成绩,大农令的官吏指导有方,皆大欢喜;出了纰漏,是杨川在一些细节上没做好。
基操罢了,没什么新意。
杨川之所以要‘请客吃饭’,还真不是他临时起意,而是想换一个烹饪手法,将‘甲字号野战营’这一盘硬菜,调制得更加丰盛……
……
“少上造,桑弘羊叨扰了。”
这一次,桑弘羊很有礼数,翻身下马后,立刻便拱手笑道:“听说你们正在抓紧时间春耕,大农令甚为关注,特令桑弘羊率领诸同僚过来看看。”
其他十几名大农令官吏,也纷纷上前见礼。
杨川拱拱手,算是还礼,笑道:“我说怎么大清早起来就有几只喜鹊在叫,原来是有贵客临门呐。”
众官吏赶紧拱手还礼,口称‘不敢’。
看见这帮官吏的模样,杨川甚为满意,这就对了。
大半年前,他杨川还是一个屁,任人摆布,就连桑弘羊这家伙都跑上门来,抱着刘嫖老妇的一根毛当令箭,又是威胁又是欺骗,最后硬是用‘麦茬种谷子’的法子,给自己弄了一个大农令丞的官职;
如今,无论从爵位、身份、地位和背景来说,杨川其实要比桑弘羊高出一大截。
所以,也就需要大度一些……
“诸位从长安城赶过来,还没吃饭吧?”杨川笑眯眯的说道,“刚好,田里的野菜开始发芽了,我请诸位吃一顿便饭。”
一听吃饭,一行人都眼前一亮。
尤其是桑弘羊,更是呵呵一笑,拱手道:“能吃一口你杨氏的美食,可是长安城多少贵人的念想呢。”
杨川家的饭食好吃,在长安城已然不是什么秘密,就连皇帝、丞相、大农令、御使大夫等朝廷重臣都赞不绝口,还真是极为罕见之事。
杨川闻言,只是轻笑一声,作势邀请:“要不,咱们先去田间地头转一转、看一眼,然后,咱们便回庄子上吃饭?”
桑弘羊笑道:“就该如此呢。”
一行人翻身上马,向远处一大片耕地而去。
“大农令丞,诸位请看,这一片将近两千亩,是平阳侯曹襄负责垦种的,其中有八百亩麦子,八百亩大豆,三百多亩胡麻,几十亩菜蔬。”
“这麦茬上种谷子,去岁已然试验成功,没有任何问题。”
“但从今年开始,我们打算在秋后播种麦子,越冬后,麦子会提前二十几日到一个月成熟,还可以尝试种一茬豆子。”
“对了,前面那一片两千多亩,则是霍去病负责垦种的……”
“……”
一路上,杨川随手指点,让桑弘羊等一众官吏大开眼界的同时,也大吃一惊。
在他们的想象中,区区五百头耕牛、两三千仆役,想要垦种二十万亩良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在来的路上,他们还曾‘请示’过大农令丞桑弘羊,若是发现皇帝封赏下来的十万亩良田尚未被开垦,要不要训诫一番。
可是。
眼前的景象,却完全出乎这些官吏的意料:无论是曹襄负责的区域,还是霍去病、李敢等人负责的区域,所有的田地基本已完成深耕!
而且,让他们难以理解的,便是那些个仆役,在田间干活儿时竟看上去有些激动,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抢着干活,生怕自己落后于人。
看惯了死气沉沉的仆役劳作,陡然看见眼前一幕,就连桑弘羊都有些困惑,忍不住问一句:“少上造,他们为何如此喜欢劳作?”
杨川哈哈大笑,用马鞭指着远处一座正在修筑的庄子,道:“道理很简单,我答应他们,等春耕春播结束,便会弄来两三千妇人,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发婆姨。”
桑弘羊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对,仆役中的妇人,不也在抢着干活儿?”
杨川不动声色的说道:“这有什么,能给男丁发婆姨,难道就不能给妇人发男人啊?
桑弘羊,伱是商贾之家出身,这道理应该很明白啊。”
桑弘羊老脸一红,打个哈哈,不吭声了。
当初,杨川还是一个小小的中更卿爵时,便能将他桑弘羊差点给馋哭,如今身份地位早已不同,可别自讨没趣。
此外,桑弘羊如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怎么还能提及商贾出身呢?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杨川的这一张嘴啊,简直了……
……
领着桑弘羊的一行人,‘视察’了足足三个时辰,日近黄昏时,方才返回自己的封地,几乎所有人又累又饿,看上去甚是狼狈。
杨川看在眼里,心中舒坦。
小样儿,过来蹭吃蹭喝占便宜刷政绩,不多跑几十里路可还行?
当然,作为厨子,他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这人啊,只有当他饿极了,才能品咂出食物的香甜。
所以,杨川特意带着这帮人,好好转了转、看了看,直到每一个人都饥肠辘辘时,方才领回来。
差不多所有人都去垦荒耕地去了,杨川家的庄子里,只有一两百人在忙碌,故而,晚饭时就很是宁静、祥和。
“公子,什么时候开饭?”
刚一进庄子,堂邑父系着围裙迎上来,瓮声瓮气的说道:“咱家里的羊肉没有了,麦子也快没了,豆子早就没了……”
听着堂邑父的哭穷,杨川生气的骂道:“都说了家里存粮不多,要节省着点吃,看看,现在快断顿了吧?”
堂邑父苦着脸,委屈的说道:“公子,你还说呢,要不是你把家里所有的金子和粮食,都换成耕牛和庄稼种子,咱家也不至于连锅都揭不开啊。”
杨川焦躁的摆摆手:“罢了,随便弄点饭食就行。”
堂邑父转身走了。
看上去,就、十分的愁苦不堪。
这一幕落在桑弘羊等一众官吏眼里,却又是另一番心思:‘原来,这小子如今也是捉襟见肘、快要揭不开锅了啊?’
有人甚至已经开始感叹,朝廷做事不讲究,光是要求杨川几人大面积种庄稼,却连基本的耕牛、种子和农具都不给……
“少上造,想不到你如今……”
桑弘羊刚开口说话,就被杨川摆手打断了。
“没事没事,只要能种好田,勒紧裤带过日子,夏麦成熟就好了,”杨川看上去神色如常,只是嘴角略带一丝无奈,“好在曹襄家还有余粮,最近我借了一些。”
一行人简单洗漱一番,便在院子里摆开案几,眼巴巴的等着开饭。
结果,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仆役们往上端饭,桑弘羊等人饥肠辘辘,都开始往上反酸水了。
这时,就连杨川都坐不住了。
他高声喊了一嗓子,让堂邑父过来见他。
堂邑父老实巴交的进门,躬身道:“公子,馓饭、稀粥都备好了,就是几样野菜团子……我们不知道该怎么烹制……”
杨川微微点头,摆摆手,随口说道:“野菜团子有什么难做的,用开水烫过后,撒一点盐巴,滴几滴胡麻油,浇上一股子醋就行了。”
堂邑父赶紧退下。
“实在汗颜,让诸位久等了。”杨川温言笑道。
桑弘羊等人愕然,面面相觑,却又不好开口说什么,看看这事闹的,表面上风光无限的杨氏,竟然沦落至此?
不得不说,这皇帝和朝廷的封赏,有时候就是一个圈套,乍然看去,给你送过来一大块肥美的羔羊肉。
可是,像杨川这般没什么底蕴的人物,却还是很容易给撑坏了肠胃……
“少上造,真是难为你了。”
“是啊,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开口,说不定我们大农令还可以援手一二。”
“……”
桑弘羊等人纷纷出言劝慰,杨川一脸淡然,温言笑道:“没事没事,一日二餐,能果腹便很好了,太过于奢靡,对身体也不好。
至于说你们大农令的帮助…还是不麻烦诸位了。
眼下正是春耕时节,田地里的苜蓿、蒲公英、辣辣菜和各种野菜,已然发芽,不就是人间美味?”
本来,桑弘羊等人的心里头,多少还存了一些疑惑,听了杨川的一番话,却不由得信了大半。
尤其当几名仆役端上一大盆‘米面糊糊’和七八样凉拌野菜,再摆上杨氏腌菜、杨氏榨菜,众人便全然信了:‘原来,杨川家果然快要断粮了……’
眼瞅着桑弘羊等人眼中的同情之色,和那一抹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杨川心下冷笑不已。
不狠狠的坑一把桑弘羊,强化野战营的第二步计划,还得自己掏腰包……
于是,杨川神色平静的开始介绍案几之上的饭菜:“看看,这一盆麦粉与小米烹制成的吃食,叫搅团。”
“这种吃食的烹制手法很简单,就是将小米粥炖熬到熟烂,再往里面撒麦粉,一边撒,一边用擀面杖快速搅动就行了。”
“这一样是苜蓿菜,尝尝。”
“这一盘是苦苦菜的根,看看,白生生的,鲜嫩得紧,就是略带苦味,却最是清热解毒,明目清心……”
杨川随手指点、讲解,把一顿百姓人家的饭食,硬生生的给说成比爆炒羊羔肉、酸烂肉、水煮肉片、鱼香肉丝等还要好吃的饭菜,让桑弘羊等人忍不住开始自责。
看看人家这‘安贫乐道’的风骨,想想那些深耕过的平展土地,怪不得能入皇帝的眼,随随便便就赏赐下来十万亩良田……
……
这一顿饭食,就吃得极为恬淡、自然。
即便是几样普通至极的百姓饭食,可是,在杨氏厨房里简单烹调一番,端上来便是人间美味。
尤其是那几样野菜,滴上杨川家的胡麻油,撒上一小撮曹襄家的精盐,调一些自酿的香醋,真是好吃极了。
瞅着桑弘羊等官吏‘吸溜溜’的狼吞虎咽,杨川心情很好。
他看似不经意的说道:“马上就要开始春播了,皇帝赏赐的田地实在太多,我想想都发愁,牲口不够,仆役又太少,一时半会儿的根本就来不及抢种;
不过还好,平阳侯曹襄最近发明出一种耧,据说一人一牛一架耧,一日之间,即可播种麦子三五十亩……”
春天来了,掐一点苜蓿的伢子,开水烫一遍,用香油、盐巴、醋凉拌,好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