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牛一耧、一日之间……可播种三五十亩麦子?
杨川随口一说,桑弘羊等一众官吏登时便坐不住了,纷纷侧目看过来,眼中自然尽为疑惑之色。
汉帝国的农夫,一人一日能种一二亩田,已经算是顶破天了。
一天三五十亩!
简直就、也太过离谱了吧?
“少上造,你说的这耧、真能一日播种三五十亩?”桑弘羊忍不住问道。
“差不多吧,”杨川端一碗面汤慢慢喝着,随口道:“平阳侯曹襄平日间不靠谱,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可他在养殖和农具的发明方面,委实有一点天赋呢。
昨日,他拿来一卷多垄耧的图样让我着人打制,我看过,应该很是不错呢;
即便是不如他说的一人一牛可播种三五十亩麦子,以我的看法,二三十亩应该没问题。”
桑弘羊等人微微点头,一个个捻须微笑,看上去似乎都信了。
而且,脸上的神情似乎也由刚开始的震惊,渐渐转化为‘果然如此’,自是十分的柔丝而顺滑,不带一丝痕迹。
杨川冷眼旁观,心中也不免暗暗佩服不已。
看看,到底是朝廷官吏,见多识广,光是这一份遮掩真实心迹的法子,便很是自然而然呢。
“少上造,这种耧……的图样,可否方便一观,也好让咱们长长见识啊?”一阵静默后,桑弘羊拱手笑道:
“上一次,平阳侯献给陛下的元朔水车、元朔水磨、元朔水碾和汉犁等稀罕玩意儿,真乃惊艳绝伦、骇世惊俗,让咱们大开眼界、大饱眼福,真乃我大汉最为心思机巧之人也;
如今,又发明出耧车……唉,瞅瞅咱们这些老梆子,这几十年的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一众大农令官吏很配合的摇头叹息,苦笑不已,看上去就十分的颓丧。
“图样倒是有,不过,”杨川停顿一下,似乎有些迟疑的说道:“不过平阳侯只拿出一个图样,到底管用不管用,还不曾试过呢。
此外,平阳侯还说,最近我们几人为了耕种那将近二十万亩良田,其实早就不堪重负,家里的一点余粮差不多都变成了种子,所以;
所以平阳侯说过,想用这一样图纸,换取一些粮食、牲口什么的……”
杨川一口气说出来,人也显得有些颓废,俊俏小脸上,竟是一片愁苦:“怪只怪我们几人年少不经事,皇帝封赏时,恨不得再多上几万亩良田。
熟料!
这人啊,还是要有多大的胃口,吃多少饭菜,否则,就很容易撑坏了肚子,让人后悔不迭呢。”
在杨川一番‘谆谆善诱’下,桑弘羊等老狐狸连连点头称是,并不住口的抚慰‘少上造’,看上去就很是贴心。
然后,一众官吏对视几眼,看样子似乎不着痕迹的经过了一番交流。
“少上造,要不、这耧车的图样先让大家见识见识,一睹为快嘛,”桑弘羊轻咳一声,捻须笑道:“若是真如平阳侯所说,一人一牛一耧车,一日间能播种麦子三五十亩,那可就……
嗯,那可就挺值钱的呢。”
杨川不动声色的拿出那一卷羊皮,似乎颇有些不舍的递给桑弘羊,嗓音略显沙哑的说道:“大农令丞请过目。”
桑弘羊接过耧车图样,便与其余官吏仔细观摩起来。
渐渐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了。
每一个人的脸上,露出一抹震惊之色,十几双眼睛隔空对视、眨巴,显然,进入了疯狂‘目交’模式。
好就对了。
杨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经开始盘算,这一次,能给野战营坑来多少好处,粮食、耕牛、战马、牛皮、牛筋……
想来想去,眼下最为要紧的,却还是生产物资,粮食种子、牧草种子和牲口,肯定要优先考虑。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随着一阵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渐渐平复,桑弘羊等人的‘疯狂目交’也基本结束,差不多天色都快黑了。
牛羊归圈,仆役们拖着疲惫的身子,扛着汉犁、软套等回到庄子上,身上沾满了泥土;炊烟袅袅中,一群麻雀仓皇逃窜,一瘸一拐的飞向秦岭深处;
在它们身后不远处,几只傻雕一会儿排成一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一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一个‘太’字……
“少上造,此耧车图样,可曾流传出去?”
终于,桑弘羊忍不住开口,自然是神色淡然,嗓音温润如常,笑道:“若是看过的人多,便如那元朔水车、元朔水碓和汉犁一般,差不多也就换不了多少钱粮之物;
而且,一旦平阳侯将此图进献给陛下,陛下龙颜大悦,顺手再给你们赏赐下来几万亩良田,那可不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自己寻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不是?”
杨川叹一口气,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之所以迟迟不曾拿出来,也是怕皇帝再封赏下来几万亩田地,就算平阳侯、我杨川的家底儿再丰厚,也会有些捉襟见肘呢。”
杨川喝几口面汤,继续说道:“诸位身在大农令,自然知道这全天下看上去最简单的,莫过于种田耕地,可要说最难的,其实也是这农耕稼穑之事。
不说其他,单就一个耕牛、种子、劳力,将近二十万亩田便须一个惊人的数字,更遑论还要想办法浇水、施肥。
所以,平阳侯犹豫再三,拿着耧车的图样跟我商量几次后,决定、决定想办法换取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先度过眼下这个难关再说……”
说话间,杨川顺手将那一卷羊皮拿回来,就当着桑弘羊等众官吏的面,塞入自己的袖管之中。
“来来来,诸位,别净说话,吃饭吃饭。”杨川捏起一双筷子,作势邀请。
桑弘羊等人却不动筷子,彼此之间,又是一阵不漏痕迹的‘目光交流’……
“少上造,这样吧,”桑弘羊轻咳一声,“这耧车图样,我们几位大农令同僚帮你禀告上去,看看大农令郑当时能否想想办法,给伱们补贴一些耕牛、钱粮之物;
至于说钱粮数目之多少,还需要这耧车试验成功后,方能确定具体数额……”
杨川却轻轻摇头,道:“既然诸位为难,那就算了吧。”
他夹了一筷子苦苦菜的根,放在嘴里,细嚼慢咽着,淡然说道:“前几日,有一位商贾豪富曾经来我庄子上盘桓三日,对农耕稼穑之事兴趣甚为浓厚;
那位豪富曾经承诺,若能帮他捯饬几样名传青史的小玩意,他愿意送来耕牛五百、骡马三千、粮食钱帛等物两百车;
对了,那位豪富还说,为了表达谢意,他还愿意低价卖我人牲口三五千,权当是跟我们几人交个朋友……”
……
于是,一个时辰后。
桑弘羊等一行人便离开了杨氏封地,连夜赶回长安城了。
站在庄子大门口,瞅着那些狗屁官吏快马加鞭、乐不可支的背影,杨川咧嘴一笑,对身后探头探脑的曹襄、霍去病、刘满几人道:
“好了,今晚高兴,要不要吃个宵夜?”
“要的要的!”
霍去病哈哈大笑,搓着两只手奔出来,狭长的丹凤眼里,竟莫名的多了一丝坏笑,让杨川忍不住就想踢上两脚。
多好的少年英雄,都让曹襄给带坏了!
曹襄也是高兴的不行,嘿嘿笑道:“桑弘羊这个龟儿子,老子日他先人的板板子哟,终于能让这帮龟孙子出一次血了,哈哈哈。”
杨川一边回头往庄子里走,一边笑骂一句:“你们两个憨货不学好,怎么尽学卓姨的川蜀口音?”
“川蜀口音好听啊,”曹襄十分狗腿子的紧跟上来,嘿嘿笑道:“杨川,本侯这一次算是真服了你,一张破图样,就换来八百耕牛、三千骡马、三千仆役和大农令的两三百车钱粮物资……”
杨川停下脚步,正色说道:“你以为耧车图样这么不值钱?”
“你们想想啊,一架多垄耧车,一人一牛,一日间,便可播种三五十亩庄稼,若能推行开来,便能节省下多少人畜之力?”
“这一次,要不是急着给咱们甲字号野战营筹集后勤给养,一架耧车,足以挣来百万金!”
曹襄、霍去病几人点头。
杨川说的没错,要不是上一次被皇帝坑了一把,这一架必然会被刘彻命名为‘汉耧’的新式农具,可不又是一份泼天之功?
“杨川你说的没错,”曹襄叹一口气,“先解决眼下的困难再说。”
霍去病这一次终于开窍了,咧嘴笑道:“哈哈,杨川,曹襄,你们两个狗日哈的脑瓜子真好使,竟然能想到用耧车图样换钱粮牲口了?
哎呀呀,你们两个哈怂,这种坑死人不偿命的馊主意,到底是如何想出来的?回头教教我,我去坑卫伉他们去……”
杨川、曹襄直接闭嘴了。
遇上霍去病这个铁憨憨,一句话就把人能噎个半死,这还怎么聊得下去?
“走走走,撸串吃肉!”
“不仅要撸羊肉串,还要喝鸡汤、吃烤鸭!”
霍去病却丝毫没有察觉气氛的尴尬,大步流星的向曹襄家方向走去,口中还在大呼小叫:“耶耶我都快累死了,曹襄啊,我先去你家提几坛好酒。
对了,堂邑父大叔呢,跟某家一块过去。
咱们去曹襄家抓几只老母鸡,炖一锅鸡汤补补身子,还有,再喊几个人过来,给咱们捉几十只鸭子,让你家小郎君给咱做烤鸭……”
春天吃烤鸭,正当时令,读者老爷家里若有电烤箱,自己就可以动手烤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