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汉太学院的‘学科建设’,刘彻的一道诏令让不少人觉得不对劲儿,却又不知道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劲。
刘彻在诏令中指出,太学祭酒杨川,言行狂悖,放浪形骸,罚其三年俸禄,并取消其在太学院开设算术之学的资格;
同时,刘彻在诏书中强调,鉴于算术之学牵涉到农桑稼穑水利等各个‘领域’,故而,暂时将‘杨氏算学’作为太学院的‘公共课目’,作为大汉各家学术流派的‘有益补充’;
为了庆祝这一‘历史性的事件’,刘彻明确表示,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此外,还有几件大喜事,也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陆续开展,却无外乎南宫公主收义女、曹襄、霍去病、以及羽林孤儿举行成丁之礼、于单王子封侯等。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便是南宫公主收养义女之事;
刘彻在诏书中说的明白,昔日和亲公主,每每想起当年陪她一起去匈奴和亲的、那些惨死的宫女,心如绞痛,悲从中来,为了抚慰那些香消玉殒在漠北草原上的汉家女,公主殿下决定认养一些孤苦无依的女童为义女;
为彰显大汉朝的‘仁孝治天下’,南宫公主出钱,在太学院开设女医官学,为大汉天下的祖母、母亲、妻女谋福利,等等,不一而足……
……
对于刘彻的这一番骚操作,被关押在廷尉府地牢里、整日整夜‘斗狗大户’的杨川自然不知道。
否则,他一定会猛的拍一下东方朔的大腿,赞叹一句:窝草!
看看,这就叫专业啊。
到底是皇帝,玩弄权术和人心这种事情,简直就顺手拈来,根本就不显一丝一毫的生涩之感。
高高提起,轻轻放下,用一座没什么名堂的‘大汉太学院’捏拿住天下读书人的那点小心思,然后,顺手便将几件天大的事情,操办的妥妥当当、顺顺溜溜,估计就连公孙弘、董仲舒那些老贼,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吧?
当然,杨川并不知晓这一切。
牢中无岁月,也不知过去多少个日夜,反正他们三人除了吃饭睡觉,就剩下打牌斗狗大户,什么心也不操,什么事也不想,倒是过了一段难得一见的清闲日子。
崔九老贼应该特意叮嘱过,所以,杨川几人的饭食出奇的好,一日三餐都有肉有菜还有酒,就是味道一般。
此外,一名又聋又哑的牢子,每天都会送过来半片烤熟的羊肉或几只鸡鸭鹅,作为豹姐、两只沙雕的口粮。
用杨川的话说,虽然暂时失去了自由,但这日子还算过得去。
如此这般,转眼间便过了将近一个月。
这一日,崔九老贼终于来了。
当他走进地牢,看见杨川、堂邑父、东方朔三人围坐在一起,大呼小叫的‘斗狗大户’时,一张森冷老脸忍不住微微抽搐几下。
“三个小五子。”
“三个铜锤。”
“三个老虎。”
“王炸!”
“……”
“哈哈哈,老子又赢了,两个老菜鸟,赶紧喝酒喝酒,哈哈哈!”
这算哪门子坐牢?
肉菜吃着,小酒喝着,还能‘斗狗大户’玩耍,除了没有小舞娘陪吃陪喝陪着打扑克,这三人的小日子,过得比长安城那些纨绔恶少们还要滋润呢。
“杨川,皇帝让我问你一句话。”站在铁门外,崔九面无表情的说道。
“什么话?赶紧问,我还忙着打牌呢,”杨川手里捏着一把牌,看上去忙得很,“东方朔,你叫不叫狗大户啊?不叫就赶紧吭声!”
东方朔披头散发,两只怪眼都有些充血了,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一把我叫了!”
然后,他一把抓起地上的那几张牌,只看得一眼,就怪叫一声:“大爷的,这什么烂货!”
杨川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说道:“让你老小子得意,这一把打出伱的屎来!”
崔九:“……”
好吧,不生气,不、生、气!
老贼深吸一口气,憋了好几个呼吸,这才开口说道:“杨川,皇帝让我问你一句,给你封一个关内侯……”
杨川:“不要,过。”
崔九面皮一阵僵硬,沉声问道:“皇帝要给你封一个关内侯……”
杨川:“要不起,过。”
崔九终于拉不住自己了,他一把推开铁门,大踏步走过去,便要将杨川小贼一脚给踢死算了。
不料,就在这时,坐在杨川上手的东方朔扔出三个‘马槊’,嘿嘿笑道:“三个铜锤你要不起,这三个马槊肯定也要不起吧?哈哈哈。”
杨川将手中的‘扑克牌’甩在地上,郁闷的骂道:“都怪崔九大叔,迟不来早不来,关键时刻给我带了一股子晦气!”
崔九一把将杨川提起来,照着屁股蛋子就是两掌:“让你骂人,让你骂人!”
杨川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挨了打,也不挣扎,半死不活的说道:“崔九大叔,要不你来替我玩几、把,换换手气。”
“这两天手气太背,已经输掉三千多两金子了……”
东方朔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说道:“你不是说过,情场失意赌场赢嘛,这就对了,周易里就讲的很清楚,官鬼妨害妻财,这几天你连着输钱,就说明要升官了。
你说对吧、大长门?”
崔九冷哼一声,道:“皇帝要封杨川一个关内侯,他不是说过不要了吗?”
杨川这才反应过来,瞪圆了双目,道:“崔九大叔,你等等……你是说、皇帝要封我一个关内侯?”
崔九点头:“皇帝让我问你一句话,你是想要关内侯爵位、娶他的满月儿,还是想娶那个叫什么织娘的民女?”
杨川想都没想,小手一挥:“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我全都要。”
一旁的东方朔眼皮狂跳几下,欲言又止。
如此对皇帝说话,迟早会被打死的好吧……
不料,崔九老贼却微微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皇帝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故而,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既然你全都要,那就对她们都要好,不可厚此薄彼。”
杨川道:“好。”
崔九继续说道:“皇帝还说了,你杨川不是说要十八岁才娶亲么?那就先封你一个十九级关内侯,但在十八岁之前,不准亲近女色,否则,你就等着入宫接任大长门吧。”
杨川道:“行。”
崔九:“……不谢恩?”
杨川赶紧装模作样的躬身施礼,口称:“微臣谢过陛下隆恩!”
崔九轻咳一声,道:“大汉朝君臣之间虽然无须跪拜,但当臣子的在谢恩时,却一般都要跪着。”
杨川瞅一眼崔九老贼,再转头看一眼牢房的四面厚厚石壁,有些郁闷的说道:“你把我关进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我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来,不知道皇帝在哪个方向啊……”
崔九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角却有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骂道:“好了好了,就知道在我面前耍赖皮,以后参加大朝会,若还是这副样子,迟早被人打断狗腿。”
杨川嘿嘿笑着,使劲搓着脸颊:“崔九大叔,这皇帝旨意也宣读过了,要不、替我打几圈牌,给我换换手气?”
崔九瞥一眼地上那几十张‘扑克牌’,悠然道:“好啊,老夫帮你打牌,你去侍奉皇帝,等会儿有一个成丁之礼,刚好你与董仲舒……”
杨川赶紧摆手,笑道:“得得得,我念书少,没什么文化,那些繁复至极的朝廷仪礼我不懂,这事真干不来。”
崔九瞥一眼杨川,淡然说道:“那就给我闭嘴……”
……
三人一豹两只沙雕,跟着崔九走出廷尉府地牢。
刚一出门,杨川还没来得及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就被不远处巨大的声浪给吓了一大跳:“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战鼓咚咚,号角齐鸣。
“万岁!”
“万岁!”
“万岁!”
隔着廷尉府高大的围墙,就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滚滚而来,呼啸而过,一浪接着一浪,整座长安城沉浸在一片欢呼声中。
杨川、东方朔、堂邑父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
“崔九大叔,外面这是、在干什么?”杨川侧耳倾听几个呼吸,问道。
“太学院开学大典,南宫公主收养义女大典,曹襄、霍去病、于单王子以及一千九百名羽林孤儿成丁大典。”
崔九老贼似笑非笑的瞅着杨川:“对了,还有一个册封大典,你看上的那个小妇人,对了,她叫织娘是吧?杨川啊,皇帝也看上她了……”
杨川吃了一惊:“什么意思?织娘怎么了?”
崔九点头,仰面长叹,幽幽说道:“唉,可怜,可惜,可叹,多好的郅都,多好的闺女!”
这一下,杨川终于拉不住自己了。
刘彻、这也太不要脸了吧?还跟自己的准女婿抢女人了?这也太过……嗯,这也太过离谱了吧!
“崔九大叔,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杨川的脸色渐渐阴冷下来,淡淡说道:“织娘怎么说?难道,她愿意?”
崔九叹息说道:“她不愿意又能如何?皇命不可违。”
言毕,还颇为失意的摇摇头,
杨川死死的盯着崔九老贼,突然觉得好生无趣,整个人都不好了,蔫巴巴的向廷尉府大门口走去。
这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很多、很多。
一句皇命不可违,自己的一场谋算就落了空?这还有什么话可说?
也不对啊。
在后世历史书上,即便是在进入晚年后,深陷‘巫蛊之祸’的刘彻也不应该如此糊涂……吧?为了区区一个民女,能如此不堪?
而且,崔九老贼之前带来的皇帝口谕中,不是明确说过,要他对两个人都好,不可‘厚此薄彼’么?
杨川停下脚步,直勾勾的盯着崔九老贼,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崔九叹一口气,摇头苦笑,道:“走吧走吧,先去参加太学院的开学大典、南宫公主收养义女的大典、曹襄霍去病于单等人的成丁大典……再说吧。”
杨川使劲搓了几下脸颊,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活动活动筋骨,这才笑骂:“这段时间斗狗大户,把人的脑子都弄坏了。”
“崔九大叔,你这人不地道,咋还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崔九面无表情的说道:“谁跟你开玩笑了?”
杨川走过去,想揽住老贼的肩膀,却被人一巴掌拨开爪子:“杨川,这种事情谁敢开玩笑?还不快走,要是误了时辰,看看皇帝不打断你的腿!”
崔九向廷尉府大门外走去。
杨川却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张口结舌好几个呼吸,楞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心里头就堵着一大块石头,让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如果此事为真!
杨川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脸颊上又搓揉了好几下,让自己的面部表情不再狰狞,而是露出他一贯的人畜无害,这才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笑着招呼:“东方先生,堂邑父大叔,你俩走快些,莫要误了皇帝陛下的时辰。”
于是,一行人出了大门。
门口停着两驾马车,其中一驾是普通马车;而另外一驾,则十分豪奢,不仅其顶上有华盖、有节旄,拉车的四匹骏马皆为纯黑之色,漂亮极了。
此外,无论是车驾的盖弓帽、杠箍、龙虎首轭饰、辕首饰、衡饰、车义、车軎等,还是络饰、衔镳、当卢等马具装饰之物,多用鎏金错银和麻质伞盖,制作极其考究,一看就很上档次。
崔九老贼指着那驾普通马车,对东方朔、堂邑父二人说道:“你们两个,去坐那一辆马车。”
然后,他一脚踏上那驾豪奢至极的车驾,端端正正的坐在车辕‘驾驶员’位置,双手一抖缰绳:“杨川,上车。”
杨川看一眼车驾的配置,心下了然。
这是汉帝国关内侯的标配,大汉沿袭先秦传统,讲究的是‘天子驾六’,就是说皇帝出行或在盛大典礼时,须乘坐六匹马拉的车驾,彰显天子威仪。
至于列侯、关内侯、关外侯所乘车驾,自然会逐次降低档次,什么爵位、官阶,享受什么样的座驾待遇,都有十分严格的规定。
列侯、关内侯的车驾,最高可为‘驷马’,看来,自己的这个关内侯,应该是稳了。
问题是、织娘……又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