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鹿塞,是汉帝国的西北门户,也是通往塞北之最重要的隘口之一。
据史书所载,十七岁的骠姚校尉霍去病,便是通过鸡鹿塞,率领其麾下轻勇骑兵八百人,绕道北行上千里,纵横漠南、漠北之地,斩捕首虏过当。
‘过当’,便是指其斩杀敌人数目超过己方损失的数目。
据司马迁记载,此一战,霍去病与他的八百儿郎斩获敌人两千零二十八人,其中包括相国、当户的官员,同时也斩杀了匈奴单于的祖父辈籍若侯产,并且俘虏了单于的叔父罗姑比,勇冠全军,以一千六百户受封冠军侯……
……
杨川、霍去病、曹襄等一行人,日伏夜行,用了足足八天的时间,方才赶到鸡鹿塞。
这一日黎明时分,坐在马背上,遥望哈隆格乃大峡谷西侧、那座临崖修筑的鸡鹿塞,杨川莫名的一阵心神震荡。
这一路走来,他扳着指头反复推算,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抵达鸡鹿塞的那一瞬间,他明白过来,那一丝莫名的悸动源于前世的记忆:这座两千年后被废弃的古城,他曾不止一次的驱车经过。
他清楚记得,穿过这条大峡谷,向西而行数百里,便是著名的河西走廊;向北而行,则是狼山;绕过狼山,便是茫茫大漠、戈壁和草原。
据史书记载,几十年后,汉宣帝时代的王昭君,便是被长安城的人剥洗干净后,派两千精锐骑兵护送抵达鸡鹿塞,送给了匈奴人去祸祸。
后世人都说‘昭君出塞’,这个塞啊,便是眼前这座‘鸡鹿塞’。
恍惚间,杨川突然有些愤怒。
吗的,长安城那些人都是吃屎货?在卫青、霍去病的毁灭性打击下,匈奴人元气大伤,迅速衰落下去,主动向刘彻俯首认输;于是,汉帝国的官员纷纷劝谏刘彻,既然匈奴人认输了,那就再不能打了。
于是,汉帝国罢手不打,开始想办法休养生息、恢复国力。
同样的,匈奴人也开始休养生息,虽然丢失了河套平原、河西走廊和大半个西域,可人家只用了短短十几年,便再一次崛起,再一次大举南下劫掠。
看来,这历史啊,有时候就像是过家家,反反复复的,颠来倒去的,其实并没什么新意。
“去病,前面那座城,便是鸡鹿塞。”
用马鞭遥指那座四方四正的石头小城,杨川转头看向一脸激动的霍去病:“记住这个名字,咱弟兄将至少有三次机会,通过这座狗屁鸡鹿塞,横扫漠南、漠北、河西走廊和整个西域,将匈奴人彻底从地图上抹去。”
霍去病似乎也看出杨川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劲,竟流露出一丝甚为罕见的恨意?
他忍不住问道:“杨川,你没事吧?”
杨川摇摇头,道:“我没事,但从今往后,匈奴人该有事了。”
霍去病哈哈大笑,同样用马鞭指着鸡鹿塞:“出了鸡鹿塞,只需七八个日夜便可深入河西走廊,杨川,这一次你输定了。”
杨川使劲搓几下脸颊:“不,这一次要打的是伊稚斜的主力,暂时不会去打右贤王。”
霍去病不服,长笑一声,便策马向前,大声喝令:“所有郡兵入驻鸡鹿塞,羽林军在隘口东侧那片山坡修筑营寨!”
“今日,饱餐战饭,随时待命!”
……
三日后,卫青亲率汉帝国最精锐的四万北军抵达鸡鹿塞。
他同时还带来一道皇帝的旨意;敕封霍去病为骠姚校尉,秩比两千石,统领麾下一千七百羽林儿郎,跟随大司马、骠骑大将军卫青出征。
听了皇帝旨意,杨川心下了然。
卫青的官职从太尉、骠骑大将军,变成了大司马、骠骑大将军;也就是说,刘彻彻底废除了太尉一职,应该是朝堂上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刘彻可能要对某些人下手了。
此为其一。
其二,霍去病被敕封为‘骠姚校尉’,正好与历史书上相吻合。
十七岁的少年霍去病,将在这一场大战中大放异彩,勇冠三军,被封‘冠军侯’……
想想就带劲啊。
杨川陪着卫青在中军大帐中说了一阵话,详尽汇报了羽林军和朔方郡郡兵的后勤给养等事务,并将一卷地图悄悄塞过去,这才告辞离开。
那一卷地图,正是当初给霍去病看过的那一份,囊括了汉帝国的西北、正北、东北和东部,其中的大漠、戈壁、草原、绿洲、湖泊、海子、山川、河流、紧要关隘、以及粗略的人口分布等,均有颇为详尽的标注。
在历史书上,卫青的这一次‘漠南之战’乏善可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闪光点。
有人说,是因为霍去病的横空出世,让这位大汉战神黯然失色。
杨川却十分固执的认为,卫青是卫青,霍去病是霍去病,这两位汉帝国的将军各有千秋,两个人都能称得上一句‘大汉战神’。
至于说‘漠南之战’让卫青黯然失色,其中,最为根本的一点,便是他随身所带的‘大汉活地图’、那位博望侯张骞,竟然好几次迷路,差点把卫青给带到阴沟里翻了船。
再加上‘麋鹿侯’李广的重大失误,三番五次的在大漠深处迷路,错过最佳的决战良机,甚至李广本人还在这一次大战中被俘,差点酿成大祸。
这种要命的缺漏,必须要提前想办法给堵上。
杨川实在不希望这位大汉战神,在这一场大战后,渐渐的散去‘百战百胜’的神秘光环,从而让刘彻渐渐的心生失望,最终黯然退场。
此外,杨川还想杀一个人。
那个人,此刻就在卫青的中军大帐中。
翕侯,赵信。
一个十分勇猛的匈奴人,曾为匈奴小王,在七八年前的一场汉匈大战中被俘,成为汉军一名小卒;此后,这个赵信凭借自身的凶悍与勇猛,以及对匈奴人的熟悉,累积战功,直至被封为大汉翕侯。
据史书所载,正是在这一次‘漠南之战’中,担任大将军卫青麾下前将军的翕侯赵信,与右将军苏建,在大漠深处遭遇伊稚斜主力;苏建标下三千精锐骑兵全军覆没,只逃回一条性命。
赵信则选择了投降,重新投入匈奴人的怀抱。
赵信回归匈奴后,深得大单于伊稚斜的喜爱,不惜将自己的姐姐嫁给赵信,并封他为万户自次王,成为匈奴进攻中原王朝的一名急先锋;因其熟知卫青的战法,曾经在后面的几次大战中,给汉军带来极大的威胁,差点把卫青给坑死在漠北草原……
便是这样一个人物,若是不知还则罢了。
杨川明知这位‘大汉翕侯’是一个祸端,岂能容他继续活在世上?
然而,以眼下看来,赵信还是刘彻、卫青所信任的一员骁将,从不曾因为他是匈奴人而严加防范,就算杨川寻到卫青言说此事,恐怕也于事无补……
……
大战前夕的鸡鹿塞,甚为静谧、安详和平和。
随着一阵阵兵卒操练的怒吼声,杨川醒来了;他没有即刻起床,而是将最近几日的诸多纷乱杂事在心头一一闪现、梳理一番后,方才缓缓睁眼。
他伸手抓捏几下豹姐的身子,颇为嫌弃的笑骂一句:“豹姐,你最近又肥了。”
豹姐的两只爪子搭在杨川的胸腹之上,一颗硕大的脑袋,深埋在他的胳肢窝下,简直就没眼看。
它慵懒的睁开一只眼,甚为不情愿的瞥一眼杨川,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入睡。
“看看你这睡相,看看你这一身肉肉,”杨川拿开豹姐的爪子,从床榻上坐起来,使劲打着哈欠,“好了好了,该起床洗漱了。”
豹姐软哒哒的耸动一下身子,不予理睬。
无奈之下,杨川只好自己先起床,开始简单洗漱;他倒了一碗清水,用自制的猪鬃牙刷沾了一点青盐,便走出营房大门,就蹲在一块石头上刷牙。
山坡下,一千七百余羽林孤儿正在进行日常训练,在霍去病的指挥下,策马,加速跑,弯弓射箭;尔后,再一个疾冲,将手中黄杨木大弓背在身上,换上一根丈八钩镰枪,向五六十步外的一片木桩狂奔过去,一下子便能劈掉半截木头。
这是汉军骑兵的日常训练,无论是边军、郡兵、北军还是羽林军,方式方法都差不多。
与其他几支军队不同,羽林军每一名将士身上,都有三层甲衣:经过二十七道工序硬化处理后的牛皮甲,夹层羊毛毡衬甲,贴身一套丝帛软甲。
此外,在另外的一匹战马身上,还挂着一副冷锻精铁札甲。
相比汉帝国最精锐的北军,羽林军的甲胄优势,并不在那一副札甲,而是经过反复测试、改进后的牛皮甲、衬甲和软甲。
从一开始,霍去病就打定主意,一心想要打造的便是一支灵活机动的‘精锐轻骑部队’,这就要求其身上甲胄必须要足够轻,足够坚硬,最好不要超过三十斤;
但杨川却固执的认为,仅仅一支轻骑兵还不行,如若遭遇极端天气,或者被匈奴主力包围,一副上品的冷锻精铁札甲,绝对会让这一支军队分分钟切换成为一台绞肉机,再加上杨川改良后的‘金刚车’,绝对会给那些精擅骑射的草原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于是,便成了现如今这般模样。
也就是说,如今的羽林军,既是一支能日夜兼程、长途奔袭的轻骑部队,同时,还是一支能打耐草、精擅凿阵的重装骑兵。
甚至,杨川还十分贴心的给每一匹战马,都设计打制了一副‘马甲’,护住了战马的大半个身子
在汉帝国来说,这是独一份。
没办法,实在是杨川太过怕死,恨不得将手头所有的资源都堆到防御上……
“羽林军的甲胄很特别,不过,这种战法还不完备,”就在杨川用清水漱口,刚吐掉一大口白沫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醇厚的男中音。
杨川转头,却看见卫青站在身后七八步处,负手而立,很认真的望着山脚下羽林军的训练。
“义父。”
杨川用袖子擦去嘴角的白沫子,颇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看看,我昨夜睡太迟,早上起得有些晚了。”
卫青抬头看一眼天空白花花的太阳,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下。
这都要接近午时,还起得有些晚了?
杨川讪笑两声,问道:“义父,今日怎么有闲暇工夫了?”
卫青不理睬他的话,而是伸出一指,遥指山脚下的羽林军:“羽林军的兵械、战马、甲胄、战车几样,已然胜过北军;不过,你们这种战法不行,须得改进一下。”
身为大司马、骠骑大将军,卫青的眼光自然独到。
不等杨川开口,他继续说道:“一支军队,想要做到百战百胜,首先你得想办法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尔后,再图杀敌;在这一方面,你们做得很好,远胜北军。
然而,光是自己不败,那也不行。
战场上,争的便是一个你死我活,讲究的是一个灵活多变,让你的对手摸不到你真正的意图,更遑论你的深浅底蕴;故而,我有一个建议。”
卫青顿了一顿,侧脸看着杨川,十分郑重的说道:“这一千七百名羽林孤儿,你与去病、曹襄几人商议一下,可以想办法进行筛选、分类,组建几支不同功用的部队,应该是可以的。”
杨川闻言,心中一阵恍然。
到底是大汉战神,这眼光,这胸襟,这见识,岂是他这个大汉厨子所能及也?
“谢过义父提点!”
杨川半眯着眼,沉吟几声,问道:“义父,您的意思是说,要将羽林军重新编制,组建成轻骑、重骑、车骑、重装步兵等不同兵种,配合作战?”
卫青点点头,却旋即又轻轻摇头,道:“杨川,你得记住,战无定法。”
“遭遇匈奴主力,或者需要不可避免的进行野战时,不同兵种的搭配,会让一支军队实力倍增,无论是阵斩敌首还是自保能力,都会有一个极大的提升空间。”
“同样的,就算是一支轻骑部队,在长途奔袭中,若能有随时转化为其他兵种的能力,那才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就譬如北军,前将军赵信、左将军李沮、右将军苏建,便是轻骑部队,可作为前锋探路,遭遇小股敌人时进行有力的猎杀;中军一万五千人,则是车骑、轻骑、重骑、重装步兵搭配,可在一炷香工夫结成一座防御大阵,足以抵挡三五万匈奴骑兵的围攻,即便坚持七八日也能够自保。”
“此外,中军亦可在一顿饭工夫,变化为前锋、两翼轻骑部队穿插袭扰,车骑发动正面凿阵,五千重装步兵结成防御大阵,以为其他部队的大本营和退路……”
卫青侃侃而谈,将北军的兵力配置、战法等,几乎毫无保留的说给杨川。
这让杨川心中温暖的同时,也心生警兆。
身为大将军,卫青眼巴巴的赶过来,就为给他教一些行军打仗的常识?显然,卫青今日的心神略显不宁,紫黑脸膛上,挂着一抹微不可查的疲惫与无奈。
“义父,您心里有事,”杨川快手快脚的搬来一只马扎子,“来,躺一会儿,我这便去给您泡一壶野菊花茶。”
卫青没有吭声。
他出神的望着山脚下的羽林军,目光始终不离霍去病,突然叹一口气,道:“杨川,若有一日,我卫青战死沙场,你能否将卫伉等三人收归你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