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我不在了,卫伉,卫不疑,卫登三子缺了教养,必然会依仗其姑父、姑母的权势,横行不法,迟早会被皇帝剥去关内侯爵位,甚至,很有可能会牵扯到后宫争斗,遭人灭杀。”
“人常说,虎父犬子,此为真知灼见。”
“杨川,希望你能在今后护着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只要能保住性命,即便是不承袭爵位也行。”
“对了,最好别让他们入朝为官……”
听着卫青颇为疲惫的言说着‘身后之事’,杨川莫名的一阵心酸。
在汉帝国,不管是丞相还是所谓的大司马、大将军,都很难得一个善终,两世为人的杨川心下明白,自从卫青去世后,皇后卫子夫因为戾太子刘据的事情,最终落的一个悬梁自尽,卫伉、卫不疑、卫登三人,也果然免不了被夺爵、灭门。
如此想想,就特娘的好操蛋啊。
杨川搬来一只小案几,摆上两套‘三炮台’茶盏,给里面放了一小撮野菊花茶、几块冰糖、十一二粒枸杞、两颗桂圆和两枚焦枣,熟练的添了热水,并用一根小木棍轻轻搅拌十几下。
“义父,请喝茶。”
杨川端起一碗茶水,双手捧上:“这好端端的,咋就说起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卫青接过茶碗,浅饮一小口,赞叹一句:“好喝。”
杨川却没有直接喝,而是用茶碗的盖子,在茶碗里轻轻刮了七八下,这才放在唇边浅饮一小口,笑道:“义父,大战在即,您这位大将军却有些心神不宁,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卫青目光闪动,突然问道:“我说了那么多话,你可答应要管教、护持他们三人?”
杨川使劲搓几下脸颊,道:“我不仅要保护卫伉、卫不疑、卫登那三位弟兄,还要保护霍去病,保护曹襄,保护我母亲平阳公主。
义父。
你放心,只要我杨川一息尚存,便会保护我身边任何一个亲人,哪怕那人犯了一些错误,我也会想办法搭救他,并想办法治好他的毛病。
此外。”
杨川端起茶碗,再饮一口野菊花茶,正色道:“义父,无论朝堂上风云如何变幻,我自会尽力以求自保,同时,还会在有余力的情况下,想尽一切的支持皇后和太子刘据。”
一句话,他如今是卫家的人。
这一番话,他原本不想说出口。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那位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与那二人,他尚未谋面、交往,也不知其品行如何,如此贸然答应下来,无疑是给自己戴了一道十分沉重的枷锁。
可是,看着卫青甚为疲惫的黑紫脸膛,他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不料,卫青听了杨川的话,不但没有变得心情舒畅,反而脸色更加疲惫:“杨川,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不过。”
卫青放下茶碗,往马扎子上一躺,有些失神的望着瓦蓝瓦蓝的天空上,有几朵白云静静漂浮。
他淡然说道:“朝堂纷争,后宫暗斗,那都是凶险无比之事,你能避开,就尽量避开;若是实在躲避不开,那便须先掂量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然后,方可做出一个合理的决断。”
“杨川,我今日寻你,并非为了皇后和太子,而是作为一名父亲,在大战前夕,将自己的三个儿子托付给你去管教,别无他意。”
杨川苦笑道:“卫伉年纪比我还大一岁……”
卫青侧头,温言道:“去病不也比你大半岁?”
杨川一时气结。
卫伉是卫伉,霍去病是霍去病,那能一样吗?可是,面对两鬓斑白、满面风霜与疲惫之色的卫青,这有些话,根本就说不出口。
“我怕卫伉哥哥和那两名弟弟吃不了苦,在我家里,可有读不完的书、干不完的农活儿,”杨川叹一口气,正色道:“另外,我小小年纪,却要管教年纪比我大的兄长,恐怕还要遭人耻笑呢。”
卫青却不理会,道:“若他们三人不听话,你吊起来往死里打就是了。”
杨川缩一缩脖子,讪笑道:“那恐怕不好。”
卫青嘿然冷笑:“当年我全家身为平阳侯府上奴隶,为了出人头地,博得一个自由身,我整日整夜的苦练剑法,还偷学了一些粗浅的文字,读了几本公主家所藏的兵书,这才在机缘巧合下脱了奴籍,从一名普通的羽林侍卫开始,一步步的走到今日。
这就难免的疏忽了对儿子的管教,让他们成了眼下这般纨绔恶少的模样,此为我之过也。
杨川你放心,我那三个儿子的质地还行,就是疏于管教,如今三人都被皇帝封了侯爵,更是张狂嚣张,不可一世,你放手去弄就行了……”
……
送走卫青,杨川在马扎子上躺了好一阵子,直到霍去病、曹襄等人训练完毕,嘻嘻哈哈的跑过来蹭饭时,他方才醒过神。
好不容易有一个与‘大汉战神’独处的机会,差不多一句要紧的话都没说,就这么结束了?
卫青是一个明白人,这一点毫无疑问。
可能因为其出身奴隶的缘故,对所谓的朝堂,所谓的皇权,这位大汉战神其实并没有多少敬意,偏生让人一看就是大大的忠臣,仅凭这一点,杨川便对这位义父甚为佩服。
‘不过,卫青此番前来,说的那些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大战来临前,有意将儿女家人托付?’
杨川沉思良久,却始终不得要领,只觉得自己的脑浆子都快不够用了。
“杨川,适才我看见我舅舅来过?”
霍去病翻身下马,在几名亲兵的帮助下卸去一身铁甲,一边洗漱一边随口问道:“这好端端的,他过来干什么?”
杨川懒洋洋的说道:“大将军过来观摩了一下咱们羽林军的训练,提了几点建议。”
霍去病‘嘁’了一声,无所谓的笑道:“估计又是那一套轻骑、重骑、车骑、重步兵配合作战、不求大胜但求不败那一套吧?”
“如果打仗都像他那么打,估计再有一百年都灭不了匈奴种。”
杨川瞪一眼霍去病:“有本事在你舅舅跟前去说?”
霍去病哈哈大笑,道:“这不是他不在么……对了杨川,我舅舅没说,咱们什么时候开拔去找匈奴人的主力决战?”
杨川摇头:“没说。”
霍去病有些泄气,一屁股坐下来,大声吆喝:“整日闷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简直烦死了,伊稚斜那狼日哈的怎么还不来啊?”
杨川懒得理会这货,转头看向累成一滩烂泥的曹襄,口中啧啧称奇:“啧啧,曹襄最近的表现不错,都能扛住霍去病的训练了?”
曹襄连甲胄都懒得卸,直接躺平在地上,生无可恋的骂道:“本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一生下来,老爹就死了,遇到个舅舅是皇帝,母亲是大汉长公主;
好不容易的,我母亲改嫁,遇到一个继父又是榆木疙瘩卫青,满脑子都是带兵打仗,看看,如今放眼看去,像你们这些狗屁表弟啊表哥什么的,全是带兵打仗的,简直一个个的都不是人!
本侯命苦啊,投胎的时候,若成为卓姨的表弟什么的就好了,看看人家身边的小妇人,一个比一个水灵,嗦上一口,满满的都是水啊,啧啧啧,想想就酸爽;
实在不行,老子弄死司马相如那家伙,让卓姨来一个老鸡吃嫩草,那也是可以的嘛……”
这家伙一开口,就没什么正经话。
杨川笑骂一句,便让堂邑父准备饭食。
大军出征,杨川这位军司马全面掌管了‘火头军’,在他的亲自指点下,羽林军的伙食质量再一次得到大幅提升,就连普通兵卒都能每日吃上一口肉食。
只不过,等到大军开拔,进入茫茫大漠、戈壁和草原,就只能每天吃军粮了。
羽林军的军粮,属于绝密配方,除了锅盔、肉干、麦饭、炒面等常规吃食外,每一名兵卒,每日还可以领到一罐秘制的‘肉罐头’,品类不同,大致分为牛肉罐头、羊肉罐头、鱼肉罐头、猪肉罐头。
其中,尤以鱼肉罐头最多。
没办法,牛羊肉和猪肉的数量太少,根本就满足不了大军所需;好在曹襄自从将家里的青盐生意全盘上交给皇帝刘彻后,他家承揽了天下九成九的鱼虾生意。
在东海一带,平阳侯曹襄拥有近百座渔场,把持和控制了天下几乎所有鱼虾生意。
听从了杨川的建议,曹襄派人在东海之滨圈占了几千亩、上万亩的盐田,将源源不断被捕捞上来的海鱼,用精盐腌制好,就地‘包装’后,便能直接搬运到中原,转手便能换成钱粮。
很多人之所以买曹氏的腌鱼,主要看中的并非鱼肉,而是那腌制海鱼的精盐。
也就是说,采用杨川的法子,曹襄这个汉帝国的狗大户、曾经最大的盐贩子,如今依旧是最大的盐贩子,再加上鱼虾本身的价值和利润,让曹襄、杨川这两个狗大户挣到了更多的钱粮……
肉罐头是极好的军粮,经过杨川的特殊加工后,最长可存储七个月左右,曾经让刘彻、卫青、霍去病等人大吃一惊。
但是,吃过军粮的人都知道,这同一样东西,若是每天都要吃,总会让人心生厌腻,甚至会变成一种折磨。
所以。
霍去病、曹襄这两个二货,在每次开饭时,都会跑到军司马杨川的大帐来蹭吃蹭喝,因为,整个羽林军营里,唯有杨川可以不吃军粮。
烤鹿腿,爆炒羊肚,酸烂肉,涮羊肉,鱼香肉丝,酱卤牛腱子,蒜泥肘花,过油肉炒鸡蛋,清香鸡胗子……若在加上面条,馒头,花卷,白生生的大米饭,小米稀粥,配上几样凉拌小野菜!
吗的,想想就令人悲伤啊。
为了吃饭问题,霍去病、曹襄不止一次的抱怨,要求杨川做出一定的‘让步’:要么,提高他二人的伙食质量,与杨川相若;要么,让杨川降低伙食标准,与他们一起吃军粮。
对此,杨川想都没想,直接将两个二货轰出大帐,并撂下一句话:‘要吃吃,不吃滚蛋,再来纠缠,这个军司马老子还不干了!’
从此,此类事情再没发生过。
不过,杨川的大帐里,却只能多添两双筷子、两只大海碗,每一顿饭,还要加上两个人的分量……
“唉,还是杨川家的饭食好吃,”很快的,杨川大帐里开饭了,霍去病一边大口咀嚼肉菜,一边感叹:“看看咱平日间吃的军粮,狗都不吃啊!”
曹襄贼鸡,不敢吭声,只是一个劲的抢肉吃。
杨川笑骂:“狗都不吃?你去看看北军大营的军粮,在没有开战前,能有一口热乎粥饭、一块锅盔、几筷子榨菜就不错了。
去病,你小子可别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霍去病嘿嘿笑道:“主要是你这位军司马每天吃的好,本校尉心中不服。”
“不服就滚蛋,”杨川端起一碗凉面,慢条斯理的往里面舀了几勺爆炒羊羔肉,“等到大军开拔,进入到漠北草原,咱这种舒服日子……就会更舒服。”
霍去病一愣,抬头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杨川慢吞吞的吃着饭菜,若有所思的说道:“最近几日,我正在思虑着,咱们一旦进入漠北草原后,大军的伙食该如何解决。
今早我义父过来,跟我说了一阵闲话,羽林军的编制和训练问题没有解决,倒是让我想通了一件事。”
曹襄不失时机的‘捧哏’:“想通了什么事?”
杨川夹了一小块肥美的羊羔肉,对着霍去病、曹襄晃了晃,笑道:“就是这一块肉,若是咱们自己随军携带,一千七百羽林儿郎,至少得一万七千只羊,才能坚持深入大漠一个多月。
但是。
如果咱们学习匈奴人、羌人的战法,以战养战,那草原上的牛羊马匹和草料,可不就是咱们羽林军的粮秣?”
曹襄十分狗腿子的赞叹:“这法子好,这法子妙,这法子……”
霍去病却有些不屑一顾:“我舅舅这几场大战下来,可不就是以战养战?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更加高明的法子呢!”
被霍去病鄙视一番,杨川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说道:“应该有点不一样。”
“因为,别人的以战养战,无非就杀人放火,大肆劫掠,不但沿途会遭遇难以想象的抵抗,而且,即便抢到牛羊马匹和水源,说不定人家早已给里面下了毒药,就等着让你吃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