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时,前任皇后陈阿娇回到了长安城。
这还是自从贬黜后,她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却只有两名靠山妇和七八名宫人、宫女跟随,骄傲而孤单,让未央宫里的刘彻大感头疼。
陈阿娇的马车走得很慢。
盛装打扮的陈阿娇令人掀开马车的帘子,好让长安城的人看清楚,来者是她陈阿娇,是大汉朝的皇后;她那一身皇后服饰和姣好而骄傲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更显雍容华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前任皇后的此番出现,差不多就是在向世人摆明了,她陈阿娇,才是大汉朝不折不扣的、真正的皇后。
至于那个奴隶出身的卫子夫,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总之,她就、十分的招摇……
“哪个狗日的招惹到那妇人了?”
刘彻听到大长门崔九的通风报信,一张脸都绿了,只觉得面前的山珍海味都不香了,身边的酒与美人,自然也开始寡淡;他挥一挥手:“滚滚滚,都给朕滚蛋!”
几十名跳舞的小妇人面面相觑,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正在抚琴的李延年不知道发生何事,颇为不悦的继续弹奏着他新谱写的一首‘破阵子’,并示意那一众琴瑟吹鼓手继续演奏,倒也极为恢弘、大气,颇有点大军出征时,吾王俯瞰天下之雄才大略。
刘彻脸色阴沉,再次挥手:“罢了。”
乐声终于停歇下来。
李延年起身后,转过几根巨大廊柱,躬身问道:“陛下,微臣新近谱写的大河破阵曲不够恢弘?”
刘彻道:“甚为恢弘。”
李延年眼底掠过一抹哀怨,道:“那为何要叫停?”
刘彻不答,反而淡然说道:“你妹妹最近身子骨孱弱,整日整夜的咳嗽,听御医说,还动不动就咯血,你这便去看看她吧。”
李延年神情一阵黯然,默默退下。
临出门,他突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陛下……”
刘彻好一阵烦躁,却依旧耐着性子问一句:“爱卿何故如此?”
李延年痛哭零涕的诉说道:“我兄妹几人一起入宫侍奉陛下,此乃我李氏一门天大的福分;只可惜我妹妹身子骨孱弱,恐怕将不久于人世也。
可怜我弟弟李广利年纪尚幼,如今还不能为陛下分忧……”
刘彻微微点头,心下恍然:“你弟弟李广利今年几岁了?”
李延年涩声道:“十四岁。”
刘彻摆摆手,随口道:“过几日便让他进宫,朕的身边刚好缺一个口齿伶俐的侍郎,让他进宫历练一段时日,等到他十六岁成人礼后,朕便封他一个郎中吧。”
李延年大喜,趴在地上以头抢地的磕了好几个响头,方才慢慢退出未央宫。
望着李延年离去,好几个呼吸后,刘彻方才转首看向大长门:“崔九,是谁将满月儿的事情告知阿娇的?朕必打断他的狗腿!”
崔九面无表情的说道:“是二公主殿下。”
刘彻一口气憋在肚子里,老脸涨得通红:“呃、那没事了。”
“满月儿的事情,迟早得让阿娇知晓,二姐这一招就十分的厉害啊;唉,真要说起来,朕的三位嫡亲姐姐,最疼朕的,便是二姐了……此事,她做得好,做得对,哈哈哈。”
眼瞅着刘彻十分虚假的干笑几声,崔九拱手道:“陛下,今日要不要去上林苑狩猎?听说曲江池一带有老虎出没,已经伤了好几人了。”
刘彻‘忽的’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去去去,这不是昨晚就说好的事情么?为何不去?”
“大长门啊,以后这种事情伱一定要记得提醒朕,免得朕昨日说过的话,今日却又忘了,朕是皇帝,岂能言而无信、朝令夕改……”
……
陈阿娇的马车迳直来到未央宫。
在宫门口,一名侍卫头领走上前去,伸手揽住车驾喝问什么人、可有令牌、信物或圣旨等物,结果,被陈阿娇一掌打得嘴角溢血,竟眼睁睁看着那妇人的车驾进了未央宫。
“快,快去禀告大长门,就说有一名贵妇人闯宫!”
那名侍卫头领刚刚提拔不久,根本就不认识曾经的皇后陈阿娇,但人家身上所穿的那一身皇后盛装却也认识,加上被人一掌打在脸上,竟有些昏了头。
侍卫中间,有一名老卒见状,赶紧上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侍卫头领一阵茫然,口中喃喃自语:“我的个娘哎,又来个皇后,这咋整……”
昏头归昏头,那是侍卫头领迅速反应过来:‘这前任皇后闯进未央宫,无论是皇帝还是现任皇后卫子夫,估计都饶不了自己……’
他吩咐一声,便向未央宫前殿方向跑去。
且不说那吓破了胆的侍卫头领急吼吼的寻找大长门崔九,单说陈阿娇入宫后,吩咐驾车的靠山妇,直奔刘彻的寝宫‘前殿’而去。
因为事出仓促,把守宫门的侍卫头领又不敢明着示警,致使沿路之上的那些侍卫、暗探、绣衣使者们以为是皇后卫子夫的车驾,竟然还纷纷躬身施礼。
陈阿娇得意极了。
不过,转念间,心头的怒火便更加不可遏制,她吩咐一句:“直接去前殿,本宫倒要问上一问,他将我的满月儿藏起来十七年,到底什么意思!”
“等会儿有人阻拦,直接抓脸!”
就在此时,前殿轮值的霍去病、曹襄两个二货,却正躲在大殿一处拐角偷偷喝酒,还发出一阵‘库库库’的猪叫声和争执怒骂。
“杨川家的铺子被人给砸了,他却不让咱出面,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猪脑子啊?”
“曹襄,你狗日的再骂,看本侯不弄死你。”
“嘁,霍去病,你屁大的一个关内侯,还敢在本侯面前耍威风?”
“就算是关内侯,那也是实打实的冠军侯好不好……”
就在此时,一阵马车快速行驶的动静传来,另外,还有殿前侍卫大声喝问之声,两个二货这才赶紧起身,探头探脑的向外张望一眼。
不料。
曹襄一看是陈阿娇,低低的怪叫一声,掉头便跑。
霍去病一把揪住曹襄的衣领,口中骂道:“不就是一个陈阿娇吗,怕个求。”
曹襄怒骂:“你个蠢货,那是前任皇后!”
霍去病颇为困惑的反问一句:“前任皇后又能如何?还不是……哎呀不好,她是前任皇后!”
两个二货猫着腰跑出去十几步,刚要钻进一片竹林,却被一名眼尖的殿前侍卫发现,大声呼喊一句:“平阳侯,冠军侯,你们赶紧过来,有人闯宫!”
狗日的,李敢!
曹襄还没说什么,霍去病却早已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将那‘眼尖的殿前侍卫李敢’给几拳锤死!
吗的,皇帝去了上林苑,这未央宫里就让陈阿娇去闹腾好了,反正到时候大家都假装不知道、不明白、没看清,最多也就被皇帝打一顿。
现在好了。
你狗日的这明晃晃的喊一声平阳侯、冠军侯,想跑都跑不掉了……
“呵,原来是曹襄和去病儿啊,”陈阿娇阴沉着脸,缓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两个二货,“曹襄,见了舅母也不问候一声?”
曹襄规规矩矩的跪下磕了一个头:“舅母。”
“这还差不多,”陈阿娇伸手在曹襄的脑袋上胡乱揉了揉,转头看向霍去病:“去病儿,小时候你小子见了本宫,那一声姨娘喊得多攒劲、多响亮,每天晚上还闹腾着要跟本宫睡一张绣榻、钻一个被窝。
怎的,本宫被你姨夫从皇后位子上撵下来,赶出长安城,你就不认了?”
霍去病只好也单膝跪地,老老实实的喊了一声:“姨娘。”
陈阿娇的脸色这才渐渐缓和,笑吟吟的问道:“听说你们两个臭小子人不错,跟我女婿是拜把子兄弟,平日间对我的满月儿也还算帮衬,关系甚为亲厚,今日,便不难为你们两个。”
“不过。”
这位大汉的前任皇后脸色突然转冷,淡淡问道:“刘彻呢?他是不是在这前殿寝宫之中?”
曹襄十分狗腿子的谄笑道:“好教舅母知晓,我舅舅去上林苑狩猎了。”
霍去病也赶紧点头:“对,狩猎去了。”
陈阿娇脸上显出一抹哀怨与恼怒,斥道:“早不去晚不去,刚好在本宫寻他的时候,去上林苑狩猎了?”
“你们可曾知晓,他去了上林苑的什么地方?”
霍去病、曹襄摇头,异口同声的说道:“未曾听说。”
陈阿娇不信,掉头便向前殿寝宫内走去,口中犹自怒斥不休:“刘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臭男人,你给本宫出来!”
“你一个当皇帝的,为了一个卫子夫,竟然将本宫的满月儿送了人,寄养在千里之外的陇西郡,你好狠的心!”
“刘彻,你给本宫出来!”
眼看着霍去病、曹襄二人吃瘪,老老实实的给这位前任皇后跪下磕头,其他殿前侍卫、内侍、宫人、宫女和绣衣使者,谁敢拦着?
很快的,陈阿娇出来了。
她的脸色铁青,高耸入云的发髻上,那几根黄金步摇颤抖得厉害;那一顶装饰了无数宝石的皇后凤冠,都有些歪斜了。
这妇人站在前殿台阶上,看了一眼瓦蓝天空,深吸一口气,似乎憋了好一阵子,方才缓缓吐出。
“走吧,刘彻不在,这未央宫,也不过一片瓦砾之地罢了,”陈阿娇登上马车,转头看着霍去病、曹襄二人,突然笑道:“本宫要去打几个人,给你们的拜把子兄弟杨川出一口恶气,要不一起去?”
霍去病、曹襄赶紧摇头:“今日轮值……”
陈阿娇撇一撇嘴,十分鄙视的骂一句‘两个废物’,便趁着马车疾驰而去。
霍去病、曹襄二人傻眼了。
这就走了?
要去打人、帮杨川出气?
今日,长安城里谁是那个最大的倒霉蛋?刚好撞在狂怒的前任皇后手里,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吧?
毕竟,当初陈阿娇的皇后宝座,其实还真不是刘彻主动给拿掉的,而是她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回了娘家,住进了长门园;在名分上,也没有发布任何一道明诏,言说罢黜陈阿娇皇后之位……
“看看我舅舅弄的这事!”
曹襄嘟囔着骂了一句脏话,一屁股坐在前殿台阶上,愁眉苦脸的说道:“去病,等你小子娶了我妹妹,可不能如此稀里糊涂的过日子。”
霍去病冷笑一声,骂道:“放屁!”
“耶耶我现如今终于弄明白了,你妹妹和那些表姐、表妹都不曾怀孕,是你和杨川狗贼骗我的!”
曹襄嘿嘿笑道:“终于开窍了?”
霍去病狠狠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自从龙城一战后,我霍去病便开窍了,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小子了,你们两个坏怂再也休想骗我,哈哈。”
“不过,既然那丑事已经做下,就算她们都不曾怀孕,某家也该担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娶下她们!”
曹襄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道:“你狗日的还真做过?”
霍去病突然就蔫了。
他一屁股坐下来,双手抱头,十分苦恼的说道:“肯定啊,你想想,我跟她们玩耍了足足两三个时辰,在长乐宫那边的竹林里……唉,这世上要是没有小妇人该多好!”
曹襄不信,再次追问:“你真做过?”
霍去病点头,苦着脸嘟囔:“都怪你妹妹,你说这捉迷藏,寻见了她们,总归要动手捉住吧?
我当时真傻,什么都不知道,每寻见一个,便抓住她们的手臂,用绳索捆绑起来,以防她们逃脱后躲起来再也寻不见。
如此这般,自然就免不了碰触到她们的手、胳膊……”
曹襄愣了好几个呼吸,突然哈哈大笑:“窝草!”
说来说去,这家伙如今还是稀里糊涂的没弄明白,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铁憨憨啊……
……
陈阿娇的马车驶出未央宫,在大街上略微停驻一会儿,便迳直向丞相府疾驰而去。
卓氏说了,打砸杨川家铺子的人里头,就有公孙弘新近才纳的一房妾,听说姿色一般,但腚大臀翘,倒是一个很容易生养的骚浪货。
那就,去打公孙弘的脸。
顺带着,撕了那妇人!
“公孙丞相不在家?”
“出去已经三天了?还带走了他的所有妻妾、儿女?”
“……”
丞相府里,一片肃静,近百名长史、谒者等属官,目瞪口呆的望着前任皇后陈阿娇,竟无一人敢大声说话。
陈阿娇一肚子怒火,就是想要寻人晦气。
可是,面对这些噤若寒蝉的丞相府属官,她却委实发作不起来,只能阴沉着脸,气狠狠的登上了马车:“既然公孙弘不在,那就去大农令。”
“当年,桑弘羊那狗才私底下骂过本宫。”
“今日前去,撕烂他的嘴,抓烂他的脸,打折他的三条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