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乱成了一锅粥。
时隔多年,汉帝国的权贵、官吏们,再一次感受到前任皇后陈阿娇的刁蛮和狠辣,却还被人捏拿得死死的,敢怒而不敢言。
陈阿娇极聪慧,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特殊,便干脆充分发挥了‘前任’的优势,让住在长乐宫的卫子夫有苦难言,偏生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给桑弘羊‘捏造’了十三桩大罪,且来了一个巧妙至极的‘碰瓷’,直接将桑弘羊送进了廷尉府地牢。
紧接着,她花了整整十天时间,分别寻到庄青翟、石庆、卜式、儿宽等人的家中,寻了各种理由和借口,将一众文武大臣炮制得欲死欲活,就差拿刀抹脖子。
以至于,即便清贵如儿宽,都不得不低声下气问询,方才知晓,是自己的小妾跟随刘陵去搞事,打砸了杨川家在长安城的胭脂水粉铺子。
这些狗大户,无论是不是读书人,还真是一帮狠人。
一旦知晓事情原委,二话不说,这些人提着刀子先将自家那惹祸的妾给杀了,还想着能让陈阿娇的怒火平息。
结果,适得其反。
陈阿娇听说那些人一怒之下杀了自己的妾,竟愈发的恼怒,认为这些男人太不是东西,自己家里的教养不好,出了一点屁大小事,一个个的不想着如何弥补过失,反而以宰杀自己女人的方式以求原谅。
在怒火上头的陈阿娇看来,这已然不是对与错、是与非的问题。
而是,人与禽兽的区别。
于是,她干脆扯石庆、卜式、儿宽等人全都给告下了。
而且,每一条,每一件,证据确凿,连捏造都懒得去做,毕竟,前任皇后和大长公主嫡亲长女的身份,想要盘查一个官吏的老底儿,简直太过小儿科,根本就没费什么力气,便给坐实了。
这些罪状里头有贪污的,有贿赂的,有杀人的,有侵占田产的,有在国丧期间乱搞的,有与后宫勾结秽乱朝纲的,差不多随便拎出来一件……就连丞相公孙弘都有点扛不住了。
长安县麻了。
京兆尹麻了。
廷尉府麻了。
因为,陈阿娇这一次是真的发疯了,竟浑然不顾及狗大户彼此之间的默契,一把撕下了大家的遮羞布。
而且,最让人头疼不已的,却还是她的清醒,每做一件事情,她都会严格遵守大汉律例,就是这般一级一级的往上告,最后,那一纸告官文书被送进了未央宫,摆在了刘彻的案头。
至于说皇帝刘彻。
好吧,那一日他听说陈阿娇回了长安城,便一溜烟似的带着大长门崔九出宫,说是要去上林苑狩猎,实际上,一出长安城,他便偃旗息鼓,悄咪咪的去了竹园头村杨川家的封地,找卫青、平阳公主去了。
于是,久等不到结果的陈阿娇,再一次发疯。
她竟然以皇后的名义,将告官文书公诸于世;此文书虽然没有皇后印玺,算不上‘皇后诰’,其效果却更加劲爆,直接让汉帝国的官场炸了锅……
……
“你妈的脾气挺大啊?”
“这就、上头了?”
朔方城里,杨川接到南宫公主的密函,也有点懵逼,捏着信,眼瞅着正在假装写作业的刘满:“刘满,你是不是瞒着我,早就与你母亲联络上了?”
刘满一个激灵,义正辞严的嚷嚷:“本妾身是那种人吗?”
除了霍光入门最迟,如今还没怎么融入‘圈子’,自然不敢轻易表态;织娘、娜仁托娅、张安世三人齐齐看向刘满,点头道:“你是。”
刘满一阵张口结舌,突然发怒:“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织娘反问:“你说什么意思?”
刘满‘哼’了一下,不吭声了。
杨川将那封密信看了又看,躺平在马扎子上,沉思良久:“刘满,有些事情,你得跟我说一声,如此莽撞行事,可别到时候坑了你母亲。”
陈阿娇这般一闹腾,爽是爽了。
对杨川来说,这种软饭硬吃的感觉,其实也不错。
可是,爽过之后怎么办?
她的身份本来就很尴尬,刘彻口上不说,可谁知道他的心里如何作想?要知道,皇帝这种生物,在很多时候根本就不是人。
要么是神,要么是皇帝,要么是……
“长宁侯不必苦恼,老夫以为,此事利大于弊,”就在此时,门外进来一名身材魁梧的读书人,却是董仲舒。
老贼大踏步走过来,也不客气,端起杨川喝过几口的‘三炮台’,吨吨吨几下便喝干了;顺带着,还将里面的焦枣、桂圆和枸杞捞起来,塞入口中一通乱嚼直接吞下。
然后,他才呵呵笑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陈阿娇皇后之位,本就是皇帝亲封,又不曾失德,即便是皇帝再不喜,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并不能轻易废黜,此为其一;现任皇后卫子夫,所依仗着不过三件事,一是大将军卫青,二为嫡长子刘据,三为霍去病、曹襄还有你杨川等天纵奇才、惊才绝艳的后辈,此为其二。”
“故而,错的并非两位皇后,而是皇帝。”
“如今,陈阿娇皇后大闹长安城,卫子夫皇后假装不知,皇帝落荒而逃,看似水火不容,其实不过是顺水推舟、乐见其成罢了。”
听着董仲舒高谈阔论的样子,杨川没来由的就有些生气:“董仲舒,本侯早就说过,不得我准允,你不准进入我杨氏后堂,此为其一。”
“其二,你一个儒家大读书人,拿来说事的,却是人家庄子的一句话,你说你羞也不羞?”
董仲舒哈哈大笑,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人家庄子说的对,我董仲舒凭什么要诋毁人家?就算是儒家圣人与道门圣人之间,还不是有一段问道的美谈?”
杨川一时气结,竟是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眼见得杨川吃瘪,董仲舒忍不住再一次哈哈大笑,道:“长宁侯,老夫也是刚刚听说长安城那边出了大事,这才赶来与你见面;要不,你我二人合作一次?”
杨川想都没想,直接两个字:“不行。”
董仲舒目光闪动,似笑非笑的说道:“长宁侯,老夫刚才还说,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你连老夫想要如何与你合作都不听?”
杨川躺平在马扎子上:“不听。”
董仲舒对杨川的冷淡浑不理会,只是自顾自的说道:“皇帝对于眼前这一摊子烂事,实际上是窃喜在心的,上一次漠南之战,汉军大败,皇帝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加上满朝文武竟有大半指责皇帝刚愎自用、穷兵黩武,你想想,皇帝能不窝火?”
“原本,老夫也曾反对过皇帝对匈奴用兵,觉得打仗就要劳民伤财,就会让国库仓廪空虚,让百姓人深陷水深火热……”
“实则是,老夫心中怯懦罢了。”
杨川有些好奇的问道:“你董仲舒不是挺刚的么?怎的,也有怯懦?”
董仲舒老脸一红,笑道:“读书人所谓的浩然之气,看似端正方雅,挺拔不折,可是,面对一些真正的生死危机,谁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老夫当初反对皇帝用兵,无非是对匈奴实力有些高估,担心一仗打不好,便是下一场白登之围,白白耗费国家钱粮也就罢了,还会自取其辱,让匈奴人得寸进尺、索要无度。”
“此外,老夫所担心者,便是一旦连年打仗,武将的权势将会越来越大,最后,一旦失控,便会让眼下这个汉帝国分崩离析、四分五裂……”
杨川很仔细的听着董仲舒的‘掏心窝子话’,脸上露出一丝颇为玩味的笑意。
董仲舒这几句话,应该是心里话……吧?
谁知道呢。
这读书人的一张嘴,就很难让杨川相信。
“你说了这么好半天,到底什么意思?”杨川突然问一句。
董仲舒轻咳一声,淡然道:“老夫可帮你岳母重返长安城,与卫子夫同为大汉皇后。”
杨川愕然:“一个皇帝,两个皇后?”
董仲舒点头,正色道:“昔日帝尧有二女,一名娥皇,一名女英,同嫁给了大舜王,传为天下之美谈;今日我大汉皇帝文治武功,睿智神武,坐拥两位皇后,有什么不妥之处?”
杨川笑骂:“娥皇女英同嫁大舜王是不假,可是,根据你们儒生们编写的典籍所载,大舜的父母、兄弟姐妹们,其实并不认可娥皇女英,想尽一切办法图谋杀害;最后,大舜王去南方巡视,死在了那边,娥皇女英整日以泪洗面,最后咳血,化为什么狗屁潇湘紫竹。
这就说明,后面的故事很是悲惨吧?”
董仲舒微微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那些都是野史,当不得真,只要长宁侯答应与老夫合作,老夫保证不出三个月,娥皇女英同嫁大舜王的故事,会成为一个美满和睦的结局。”
“因为,那故事的结尾,便是儒家读书人所为,就是在劝谏天下的帝王,皇后只能有一个……”
吗的,还能这么玩?
果然就很读书人。
杨川终于被老贼惹笑了:“董仲舒,我治下如今有一位史官,你这般胡说八道、口不择言的,小心被人记录下来,写在历史书上。”
董仲舒无所谓的笑了笑,道:“你是说司马迁?”
“他不行,就算今日将老夫的胡言乱语、甚至德行败坏之事记录下来,过不了三五百年,老夫的徒子徒孙便会将其重新编撰校注一遍,删掉那些不合时宜的话语。”
“所以,长宁侯,你我二人合作,才是正事。”
杨川侧头想了想,直接摇头拒绝:“董公,说到底,我杨川不过是一个厨子,一个农夫,所思所想者,不过是吃一口顺气饭、睡一个安稳觉,不是干大事的人。”
“你要是囊中羞涩,想要借一笔钱粮,尽管开口好了……”
董仲舒拱手:“好,成交。”
杨川:“……”
闹半天,你这老贼是跑来借钱的?
……
花费叁佰金打发走董仲舒,杨川发了好一阵子呆。
如今的董仲舒穷是真的穷,差不多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要不是太守府每个月拨付一些钱粮,估计老贼和他的那百十名门人弟子早就饿跑了。
可是,以董仲舒在汉帝国的身份和地位,你要说他眼巴巴的跑来,只为了借叁佰金‘伙食费’,就算打死桑弘羊,杨川都不信。
罢了,就先让他蹦跶着吧。
经历过一场大战,这帮读书人总算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杨川也懒得理会,毕竟,眼下他自己便有忙不完的事情。
“刘满,长安城的事情,你以后最好不要掺和,”杨川沉思良久,突然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无非就是想帮我杨氏挣下大量的钱粮,购置万顷良田,成为曹襄那样的豪门大户,这本身没什么错。”
“可是你想过没有,既然你希望我杨川成为曹襄那样的狗大户,那你为何不想办法嫁给曹襄?有皇帝出面,料那曹襄也不敢拒绝吧?”
“所以,归根结底,能让你喜悦、倾心者,是我杨川本身,而不是钱粮、土地、仆役、矿山、爵位、权势等身外之物……”
杨川难得一见的敞开心窝子,将半肚子的不合时宜,一股脑儿的说出来,反倒让刘满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杨川小郎君,本妾身错了,”刘满叹一口气,幽幽说道:“你是我刘满的男人,只能我欺负你,掐你,抠你,绝对不容许别人欺负你!”
“每每看见或听说你遭人欺负,我便想杀人,便想让你赶紧强大起来,反过来去欺负那些欺负过你的人。”
杨川伸手。
刘满赶紧将脑袋探过来,让他胡乱揉了几下,继续说道:“杨川,我太笨了,每次想给你帮忙,不料,到了最后却成了给你添乱……”
杨川在她脑袋上轻轻扇了一巴掌,温言道:“好了,以后凡事要跟我多商量,不要一个人闷着瞎琢磨。”
他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向外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随口吩咐:“这几日,你们都别出门,就在家里读读书,写写字,涮个羊肉什么的就行了。”
“本侯去想一会儿静静……”
紧赶慢赶,终于写完这一章。不是厨子懈怠,实在是左手受伤,一只手打字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