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想要横扫天下,便要打仗;想要打仗,就得足够多的钱粮。
正好,杨川还真能给他搞来钱粮。
于是,在桑弘羊死掉之后,大农令一职经历过朱买臣、曹襄两任后,顺其自然的落到了杨川头上。
对此,杨川并没有拒绝,更不会多说什么。
汉帝国的官场上,向来实行类似后世惯用的‘双轨制’,也就是说,你爵位高,哪怕到了杨川这般的大汉列侯,若没有朝廷敕封的实职官衔,只能算是一个颇有身份的贵人,富家翁而已。
可一旦被封了侯,还给你一个太守以上的官职,尤其如大农令这般的要害部门,才算是有了权。
从此以后,才算是一个权贵之家。
老刘家的人在玩弄人心方面,一个个的都很有天赋,从高祖皇帝到文皇帝、景皇帝,再到如今的刘彻,从来都不是什么好鸟。
故而,汉帝国渐渐的便出现一种现象,那便是如曹襄、杨川、张连这样的‘贵人’很多,如公孙弘、儿宽、汲黯这样的权臣也很多;但贵人与权臣之间,几乎从来都不怎么友好,反而是纷争不断,天天有官司。
如此一来,刘彻这位皇帝便开心了。
因为。
只有当文武百官内斗不休时,他这个皇帝才是最安全的……
杨川反感这一套驭人之术,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在这样一个猛人云集的时代,哪怕有朝一日他杨川当了皇帝,恐怕也只能如此下作吧?
“杨川,钱庄的挤兑风潮还没过去,那边能不能挺得住?”
刘彻一边洗漱,一边含含混混的问道:“还有,让那些储户跑来挤兑,掏空钱庄的仓库,是不是你的主意?你狗日的想干什么?”
杨川叹一口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陛下,微臣自己一手经办起来的钱庄,私底下又怂恿储户去挤兑,自己把自己搞臭、搞破产,莫非是脑子进屎了?”
刘彻听了杨川的粗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朕就说嘛,你杨川不像是个吃屎货;那你说说看,此事何人所为?”
杨川沉吟几声,十分肯定的说道:“是淮南王刘安干的!”
刘彻侧头,颇有深意的瞅着杨川,两只眼睛半眯成两条狭长细缝:“为何?”
杨川想都没想,肯定的说道:“因为,他不但有犯罪动机,还有犯罪的本钱和能力。”
刘彻未曾听过‘犯罪动机’这样的新词汇,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判断:“你是说,朕的那位皇叔主谋此事,不仅能够破坏朝廷征服漠北的大计,还能顺便破坏朝廷钱粮运转,从而为他的起兵造反筹集一大笔钱粮?”
杨川在袖中伸出一根大拇指,默默为刘彻点了一个纯手工的赞。
看看,这便是刘彻,早已超越什么举一反三,而是提纲挈领、直至要害啊。
至于说是不是淮南王刘安干的,已经不重要了。
“大长门,拟旨,令大将军卫青调集三万北军精锐,讨伐淮南王刘安,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令霍去病亲率两千羽林孤儿,绕道南下,顺手灭了沿途所有不服管教者。”
“告诉卫青与霍去病,此番征战,朝廷只给他们三个月的粮草,剩下的,让他们自行解决……”
随着刘彻的一连串命令传下,整个汉帝国瞬间便动了起来。
就坐在刘彻斜对面的杨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下却是一阵悚然心惊:‘三四万大军,只给三个月的粮草,却要征战大江南北好几个月,这不等若是让卫青、霍去病纵兵抢粮吗?’
他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那便是司马迁那鸟人在他的史记中,好像对卫青还算客气一些,对霍去病就很是不屑。
甚至,言辞之间,隐约闪烁着不少污蔑之词。
杨川归汉后,之所以将红脸司马迁牢牢捏在手心里,不令他胡窜乱跑,一方面是不想让那货太过张扬,最后终于被刘彻给割了蛋蛋;另一方面,却还是想知道,他与霍去病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样的过节和龌龊。
对别人来说,司马迁与霍去病之间并无多少交集,似乎没什么关联。
但是。
对杨川来说,却太重要了。
因为,一旦搞清楚司马迁、霍去病之间的龌龊,他便可以提前布局,为彻底破除霍去病早夭而亡的结果而做亿点点后手和准备。
如今看来,他似乎找到祸根了。
刘彻。
这个油腻的中年大叔才是汉帝国最大的哈怂,老阴π,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杨川想不到的是,在漠北之战、河西之战尚未爆发,征服漠北的战略蓝图尚未一锤定音,刘彻却已经开始阴人。
这一次,阴的就是卫青与霍去病。
你想想啊,三四万大军长途奔袭,来到他们并不熟悉的江淮一带‘讨伐逆臣’,却又不给足够的粮草,便是算定他们要沿途烧杀劫掠方能度过难关,顺带着,还能利用那两位大汉战神,彻底铲除南方隐患。
最终得利者,自然便是朝廷,是皇帝刘彻。
然而,这一场‘欲加之罪’的征战,本来就饱受朝堂非议、百官指责,再让他们舅舅外甥二人纵马江南横扫一大圈下来,刚刚攒下来的那一点名望,恐怕早就化为乌有了吧?
卫青、霍去病二人到底有没有提马江南、纵兵为祸的史实,如今早已无据可查,但从司马迁那厮的‘春秋笔法’来看,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杨川听着刘彻随口发布一条接一条的命令,犹如一个成竹在胸、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竟是丝毫不见纷乱、错讹。
显然,这些所谓的命令,在刘彻心中早已思谋成熟,如今,不过是随口将其落实下去。
“陛下,北军大营和羽林军全力准备漠北之战,如今突然转而南下,很多兵械都来不及赶制出来。”
崔九突然皱眉说道:“更何况,北军和羽林军基本没练过什么水战之法,此番仓促用兵,恐怕多有不妥。”
刘彻漫不经心的问一句:“有何不妥?”
崔九甚为忧虑的提醒:“虽然先帝将淮南国一分为三,淮南、衡山、庐江,分别封给刘长的三个儿子,其长子刘安继任淮南王,都寿春,那三人之间平日间颇多龌龊不合。”
“可是陛下,一旦卫青、霍去病大军一到,那三人之间必然大为惊惧,定会迅速联合起来对抗朝廷征讨,加上九江一带水路繁复多变,北军、羽林军根本就……”
不等崔九把话说完,刘彻摆摆手:“正因为诸人皆有此忧虑,淮南王刘安才会稳如老狗,他是算定了朕不敢轻易用兵,尤其是外界传言朕正在全力以赴的筹备粮草兵械,准备明年开春就与匈奴人开战,他们就更加料定朝廷不敢轻举妄动。”
“大长门,朕还在七八岁的时候,你不是就给朕讲过出其不意、善战者善算的道理么?”
“怎么,这年纪越大,胆子反而越小了?”
崔九欲言又止,却终于转身走出大殿,自是前去传旨了。
杨川一脸懵逼,有些痴呆傻的仰望着霸气侧漏的刘彻,看上去甚为可笑。
刘彻瞪一眼杨川,温言问道:“长宁侯以为朕的战法如何?”
杨川讷讷道:“算无遗策,鬼神莫测。”
说完,他还伸出一根大拇指,重重点了一个赞:“微臣刚开始听得一头雾水,心下惊悚,生怕咱朝廷的几万大军出征会吃大亏,不料,听着听着,便听出一点意思了。”
刘彻‘哦’了一声:“什么意思?”
杨川拱手,正色道:“陛下此举,应该便是所谓的攘夷先安内之谋算吧?这一招太好了,太妙了,估计淮南王刘安会被打出屎来……”
杨川第一句话还挺有文化,可接下来的一番吹捧之词,就多少有些粗制滥造,就连刘彻都快听不下去了,只好摆摆手,淡然道:“这不是跟你这位大汉厨子学的手艺么,没什么意思。”
杨川这一次才真的有些懵逼,忍不住讷讷问道:“厨子的手艺?”
刘彻捏起一本书,随手翻看着,指点道:“你们厨子不经常说要治大国如烹小鲜么?听着很厉害,实际上,不过就是要用一点巧劲儿,既要让锅里的鱼虾熟透,还不能翻炒得太厉害,给弄成一团烂肉。”
杨川十分狗腿子的笑道:“还是舅舅厉害!”
刘彻‘噗嗤’一声,笑了。
“你小子之前不是喊朕什么二姨夫吗?怎么,这会儿咋又成了舅舅了?”刘彻饶有兴味的瞅着杨川,目光炯炯:“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
厨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杨川心下吐槽一句,脸上却显出一副难得的肃穆,道:“陛下,微臣出身卑鄙,起于微末,归汉后,为寻找一个粗大腿……咳咳,为寻求一个值得信任和依赖的靠山,也曾迷茫过,低沉过,甚至,还曾有过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念头。”
“可是,自从遇见我母亲平阳公主后,方才有了立足之地,方才一步一个脚印的,从一个小小的奴隶、戍边贱民,成为咱大汉的官爵、卿爵、侯爵,如今,还为陛下所赏识、信任,委以重任,身兼数职,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然而,所谓美谈,也不过是清谈、空谈。”
“因为微臣经历过千辛万苦,方才知晓,人这一辈子啊,你能做什么、会做什么,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跟着什么人在干!”
“在我母亲的帮助下,微臣终于渐渐融入大汉,并一脚踏进朝堂,也渐渐明白过来,母亲之所以不让微臣太早当官的深意。”
“因为,在微臣没有明白这大汉天下是谁的天下前,贸然闯入朝堂,那便是取死之道……”
听着杨川的一番慷慨陈词,刘彻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杨川注意到,皇帝眼角那几十道细密的皱纹,十分隐秘而轻微的加重了些许,眼底的冷意也渐渐消弭不少……
这一把,不用赌,杨川都是对的。
毕竟,无论何时何地,跪舔和站队问题,永远都是最大的问题,比个人能力重要三五百倍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这一番话要说‘跪舔之言’,倒也有些过分。
明确站队,这才是重点好吧。
甚至,为了让这一番话更加体面一些,杨川只字未提卫青、霍去病、曹襄、卫皇后和太子刘据。
他大胆设想过,眼下,在刘彻这位大汉皇帝看来,只要与卫子夫、太子刘据沾边的人,都是盼着他早死个哈怂……
果然,刘彻的心情莫名的好了很多。
他十分豪迈的挥手笑道:“你小子来得正好,前几日张骞领着一支西域那边过来的商队进宫朝拜,送了不少什么葡萄酒,苦不拉几的,朕不想喝,回头便送你几大桶。”
“还有,朕刚好请了你母亲、你二姨和你三姨他们进宫用膳,你这个厨子辛苦一下,给咱整治一顿家宴。”
杨川赶紧躬身:“好。”
“不过舅舅,就我母亲、我二姨、三姨几人?”他趁热打铁的笑问一句:“曹襄在长安县的监牢里蹲了十几日,是不是该放出来打一顿了?”
刘彻大手一挥:“好,朕亲手用鞭子抽他!”
杨川:“陛下圣明,陛下算无遗策,千秋万代,一统天下,横扫宇内,圣贤之名远播五湖四海……”
……
从未央宫出来时,已然是夜半时分。
平阳公主、南宫公主和三姨隆虑公主在宫中都有自己的寝宫,自然不必出来,自然是各自回去安歇了。
曹襄、杨川二人出了宫门,乘坐平阳侯府的马车前往天府人间,在几名小妇人的侍奉下,美美的泡了一个药水澡,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又摆了一桌小酒小菜。
陪着皇帝吃饭,简直是活受罪。
尤其是跟刘彻吃饭,那家伙喜欢吃肥腻的,剩下的瘦肉,随手丢过来让曹襄、杨川二人啃吃,想想就倒胃口。
“还是你家的酸菜好吃。”
曹襄一出未央宫,便用杨川教他的法子,用一根手指压着嗓门儿,将在未央宫吃的油腻肉食统统吐掉,如今喝了几口酒,便又觉得饿了。
“好吃就多吃点,”杨川饮一口酒,笑问:“被你舅舅弄进去蹲大牢,滋味如何?”
曹襄将筷子往桌上一丢,整个人都不好了。
“杨川,我觉得皇帝要对去病下手了,”曹襄十分沮丧的骂道:“人都说,卸磨杀驴,可是,这磨还没磨完呢,有些人就特娘的动了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