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所谓的京城烤鸭名气很大,但杨川并不怎么喜欢。
那种被野猪皮们吹捧过的美食,本身没什么问题,味道也相当凑合,若再用春饼配上小甜葱丝儿、甜面酱等辅料,只需轻轻一卷,便可大快朵颐。
但是。
他就是喜欢不起来,尤其想想那玩意曾被某太后吹捧过,便总觉得上面沾了几滴那老妇人的唾液在上面,想想就膈应。
可问题是,曹襄家的鸡鸭鹅家禽养殖规模实在太大,光是关中之地,曹家的养殖场就有三百多处,每一处,每一日都要吞掉难以计数的粮食、骨粉和草料,简直就是一群吞金兽。
刚开始,曹襄很是得意,逢人便吹嘘。
可渐渐的,那货都快要愁死了。
太能吃了。
而且,最为可怕的是长安城的狗大户听上去很多,实际上,零零总总也就二三百家,满打满算的天天吃烤鸭、顿顿喝鸡汤,也根本就吃不完曹襄家的鸡鸭鹅。
对了,还有蛋,也滞销了。
“吗的,长安城的百姓人也太穷了,连一只烤鸭、烧鸡都吃不起,”这一日,杨川正在大农令衙门忙碌,曹襄寻上门来,一开口就是埋怨:“你说说看,那些家伙是不是傻啊,五斤重的一只老母鸡,有人还问能不能给他割上三两,好拿回家去熬一锅汤给老婆孩子解解馋……”
杨川头都懒得抬,随口道:“那就剁开卖呗。”
曹襄郁闷道:“老母鸡剁掉三两肉还能活?杨川,赶紧给哥哥想办法,那些鸡鸭鹅,都快把人愁死了。”
杨川将手头的活儿干完,吩咐几名大农令属官下去办差,又沏了一壶茶,给自己和曹襄斟上,这才好整以暇的说道:“早就给你说过,无论做什么生意,你都要提前算好账,有多少人,人的手里有多少钱,能拿出来卖肉吃的钱有多少,这些细节你都算清楚了,才可以决定每年孵化多少只小鸡小鸭……”
杨川的话很是啰嗦,讲说的也极为细致,将自己后世开饭馆的经验倾囊相授,曹襄直接听呆了。
他直愣愣的瞅着杨川,口中啧啧不已:“杨川,你狗日的咋什么都知道一点点?虽然比起本侯来说,你多少还差点意思,却已经堪称大汉第二了。”
杨川不理会这货的自吹自擂,继续说道:“我这里有上中下三策,你选一个。”
曹襄毫不犹豫的说道:“只有霍去病那种傻孩子才会做选择题吧?本侯自然选最轻松、最挣钱、最保险的那个法子。”
杨川被惹笑了:“好,那就去把多余的鸡鸭鹅,全部送人。”
“送人?”
曹襄使劲挠几下后脑勺,硕大的脑袋上挂满了问号:“你说清楚一点,为什么要送人?送给谁?这到底是亏钱还是赚钱?”
杨川沉吟几声,温言道:“你学我的样子啊。”
曹襄有些明白过来了。
杨川的庄子上,明面上,他的那个什么长宁侯的列侯爵位下,足足有两万多户食邑,都可算是杨氏的产业;可实际上,杨川名下的田产,最多不超过五千亩,其中,将近一大半都在竹园头村。
杨氏的做法很简单,那就是送人。
也不能算是送人,而是‘承包’,就是将自己的田地,通过各种手法,或卖或送或转手承包,十分隐晦的送给那些军户、仆役、小厨娘和长宁孤儿。
当然,曹襄并不知道‘长宁孤儿’的存在。
他只知道,杨川这几年来挣来的钱粮不计其数,就连他这个老牌的狗大户都看着眼热心跳。
但与此同时,杨川却基本上不怎么存钱,这一点,曹襄、霍去病、平阳公主、卫青等人都是知道的,大家对这家伙的心思谁都猜不透,却又不方便去问。
“杨川,你的意思是说,将那些鸡鸭鹅什么的都送给仆役?还是百姓人?”
曹襄再次问道。
杨川点头:“自然不能随便送人,而是先想好今后怎么赚更多的钱,然后,该送给哪些人,差不多也就能明白了。”
“就譬如你将其送给曹氏门下的那些人,估计不但得不到好处,可能还会让你血本无归,连带着还要被人背后说闲话,说你曹襄是个冤大头。”
“再譬如,你送给有些百姓人,人家随手给你宰着吃掉,你怎么办?”
曹襄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他突然一拍大脑袋:“杨川,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杨川饮一口茶,笑眯眯的问一句:“我什么意思?”
曹襄嘿嘿笑道:“你不就是借着鸡鸭鹅的事情,劝说我将名下田产什么的都分出去一些嘛,放心,此事我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另外,我将自己名下的一些田产,也学你的法子,悄悄送给旁人替我耕种,咱坐享其成就行了。”
“杨川,你说的对,躺平了还能挣来大钱,才是真的挣钱啊。”
看看,这便是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
曹襄作为汉帝国曾经最大的盐贩子,眼下全天下水产、海产和海盐生意的幕后老板,在商贾之道上的造诣,绝对是一流的。
他端起杨川给他的那一碗茶,一饮而尽,就连里面的茶叶也用手指捏出来,一股脑儿的塞入口中,嚼烂后吞入腹中,咧嘴笑道:“本侯今日有大事,就不在你家蹭饭了,哈哈哈……”
……
送走曹襄后,杨川继续忙碌,因为第二套噶韭菜的方案太过隐晦,就连杨川自己都有些心存疑惑;如此这般,直到大农令又来了一位客人,他才不得不停下来歇一口气。
来人是丞相公孙弘。
这老贼一踏进大农令的大门,便如一个闲散无事的老农,走走,看看,转转,一路上,大农令那些属官根本就没人敢出声,故而,直到他一步踏进杨川的书房,才有一名属官急匆匆跑进来禀告。
大农令,再怎么说也是汉帝国最为要害的部门之一。
他这位大农令,就算是年纪轻,资历浅,在朝堂上没有多少党羽,可毕竟是大汉列侯的爵位,在官职上没有公孙弘大,单论身份尊贵,七八个公孙弘都抵不上杨川。
要知道,公孙弘才是一个关内侯。
而且,还是因为刘彻要提拔他当丞相,才不得不随便封的侯,与杨川这种军功和农桑之功简直没法比较。
还有,这大农令如今的老大是他杨川,就算你丞相来了,该有的礼数怎么该有吧?
杨川心下恼怒,面上却春风满面,笑道:“本侯还说今日早起时,有几只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唤不休,却是要有贵人临门了。”
公孙弘随意拱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了:“大农令不必多礼。”
杨川嘿然笑道:“礼多人不怪嘛。”
“公孙丞相来寻本侯,有什么事?”
公孙弘笑眯眯的瞅着杨川:“老夫刚从未央宫出来,听皇帝讲说,大农令最近要干几件大事,老夫身为大汉丞相却一无所知,这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吧?”
杨川不动声色的说道:“公孙丞相日理万机,为我大汉江山社稷夙夜忧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辛苦了。”
“要不,坐下说话?”
公孙弘这老贼一进门,脸上笑眯眯的一团和气,却负手而立,给杨川的感觉就是有点盛气凌人,莫不是想要以大欺小?
公孙弘摇摇头,淡然笑道:“长宁侯乃大汉列侯,公孙弘岂敢在你面前坐下说话。”
好吧,终于来了。
果然,老贼话锋一转,突然问一句:“长宁侯出任大农令,一大摊子烂事还没理清楚,这便开始要聚敛钱财了?”
杨川:“把话说明白。”
公孙弘面色渐冷:“还不够明白?你背后操纵一场对南宫钱庄的挤兑风潮,让其他人跑上门去,将自家的钱粮取走,你们几家却又大张旗鼓的往钱庄里存钱,这是什么意思?”
杨川闻言,直接翻脸了。
“公孙弘,你特娘的是来找事的是吧?”杨川将手中一碗茶水随手泼在地上,冷笑道:“当初,为了给北军大营筹备钱粮兵械,本侯方才出此下策,设立了南宫钱庄,并将我杨氏家里的一点老底儿都赔给了你们。
怎的,南宫钱庄少了你公孙弘的利息?还是扣了谁的本金?
为了让皇帝、让朝廷打好漠北这一仗,本侯就算将家底儿赔个一干二净,那也是一声不吭,谁让本侯平生最恨的便是匈奴人呢?
你们通过挤兑,将自己的本金撤走,还挣了不计其数的利息,现在反过来咬我一口?”
杨川慢慢坐下来,冷冷问道:“公孙弘,你到底想干什么,请开门见山的说出来,否则,滚!”
公孙弘脸色变化不大,唯有眼睛微微缩小一下:“在这大农令衙门,你是朝廷命官,你,竟敢辱骂丞相?”
杨川气笑了。
吗的,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你这老小子在背后搞的那点屁事,人家刘彻隐忍不发,只不过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就看你公孙家如何表演罢了。
跑来本侯的地盘上撒野,耍你什么狗屁丞相的威风……呃,好吧,作为大农令的杨川,好像还真不敢太出格。
于是。
杨川突然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脸:“丞相的意思是说,要让本侯对你说话时客气一些?”
公孙弘森然道:“你说呢?”
杨川叹一口气,摇头苦笑:“那就换一个客气的说法,公孙丞相,请您滚!”
“杨川,你!”
公孙弘终于被撩拨按不住自己了,他并指大骂:“杨川,你一个小小大农令,便敢羞辱老夫?若不是看在你年纪幼小不懂事,老夫定当……”
杨川再次翻脸:“定当你娘的个比!”
“来人,将这咆哮公堂、辱骂朝廷命官、蔑视大汉列侯的老匹夫,给本侯拖出去,往死里打!”
“狗日的,你年纪大,是因为你老娘生你生的早几十年,就要早死几十年而已,还长脸了?”
“拖出去,往死里打!”
大农令的一众属官面面相觑,不敢吱声,那一帮平日间如狼似虎的吏员、杂役等,此刻却纷纷垂首不语,就好像一群聋子、哑巴。
这一幕,杨川心知肚明。
公孙弘却冷笑出声:“老夫便在这里,看哪个不知死活的敢上来?就算是在朝堂之上,皇帝见了老夫进殿,都要降阶而营,你杨川……”
不等公孙弘将话说完,杨川再一次粗暴摆手,打断了老贼的话:“老匹夫,你特娘的闭嘴行不?”
“你再如此叽叽歪歪,逼逼叨叨,信不信本侯将你老匹夫打出屎尿来?”
公孙弘冷笑骂一句:“黄口小儿,果然是奴隶出身,还真是粗鄙不堪呢。”
杨川等的便是这一句话。
他反复研究过公孙弘,发现这个寒门士子的确很厉害,无论是读书还是做官,都是汉帝国第一流的人物,这也就难怪人家能平步青云当上丞相。
但是,杨川固执的认为,在这个世上,只要是一个人,就必然会有人的弱点。
一句话,公孙弘还不是圣人,总有犯错的时候。
公孙弘的错,便是极爱名声,太好面子。
最为致命的一点,便是老贼容易上头……
有了错,那就好办了。
杨川往绣榻上一靠,斜倚在一只蜀锦抱枕上,冷冷盯着公孙弘的眼睛:“本侯没读过什么书,说话粗鲁点,那也挺正常的,不像公孙丞相,不愧是读书人,不仅话说的好听,就连杀人时也能淡然自若……”
公孙弘脸色阴郁:“长宁侯在说什么?老夫半世为官,两袖清风,天下人有目共睹,哪像你长宁侯,少年得志,这可是早夭的征兆。”
杨川哈哈大笑:“本侯早夭不早夭,还轮不到你这老匹夫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只要本侯不去你府上当仆役,不给你公孙家洒扫庭院,你焉能杀我?”
公孙弘的脸色,终于微微动容:“长宁侯,休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你当初随手掐死的那名仆妇,乃是我庄子上张老四老婆娘家外甥的婶子的表嫂的女儿的婆婆,没有姓氏,但有一个名字叫金莲是吧?”
杨川笑眯眯的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浅饮一小口,继续说道:“实在不巧得很,你公孙丞相掐死的那个叫金莲的仆妇,她有一个亲戚在我庄子上,因为窃听本侯与大长门之间的说话,如今落在崔九大叔的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