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被公孙弘搅扰了一番,杨川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便干脆充分发扬了长安城纨绔恶少们的风尚,直接一顿粗话怼回去。
果然,听说自己杀了府中仆妇之事竟然泄露,不仅长宁侯杨川知晓,更为糟糕的是大长门崔九竟然也知晓此事……
公孙弘登时便脸色难看起来。
“老夫打杀一名府上偷东西的仆妇,有什么问题吗?”公孙弘冷笑道,“就是不知道,给丞相府中安排眼线,皇帝听说后会不会给你赏赐点什么?”
不愧是老贼,轻描淡写的便将此事一笔带过,还不轻不重的反咬一口。
杨川轻笑一声,不置可否的说一句:“那你可以去未央宫问一声,在这大农令里你耍什么威风?
这里面的属官、吏员都是伱公孙弘一手提拔上来的,没人敢动你。
可你公孙丞相别忘了,论官职你公孙弘是老大,论身份,你给我杨川提鞋都不配,怎么,今日非要撕破面皮的干一场?”
公孙弘目光闪动,突然问道:“你真能给皇帝筹备足够的钱粮?”
杨川转首,颇有意味的瞅着这位大汉朝的丞相:“公孙丞相是希望本侯筹集不到钱粮呢,还是希望能筹到?”
公孙弘道:“皇帝要横扫漠北,此乃大汉国策,老夫身为丞相,自然希望能筹集到足够的钱粮。”
杨川摇头:“不尽然吧?”
“本侯看公孙丞相的脸色不太好,印堂发暗,面色发灰,双目之中显得有些许疲惫,还带着明显的黑眼圈,昨夜跟小妾玩耍过度了?”
公孙弘皱眉:“长宁侯,老夫与你谈论国事呢。”
杨川摆手笑骂:“别跟我谈什么国事,本侯念书少,不懂。”
公孙弘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前段日子,你通过南宫钱庄收拢了大笔钱财、良田等,给北军、羽林军的兵械换了一茬新的,老夫看了都觉得佩服;以赚钱的手段来看,你远胜桑弘羊。”
“同时,身为皇亲国戚,你长宁侯除了平日嘴上不饶人喜欢说脏话,老夫对你其实颇为敬重,故而,就算你以恶言恶语对老夫,老夫却不过就当你是子侄小辈罢了,生气归生气,给提点帮扶的,却是丝毫都不会落下。”
杨川直接在绣榻上躺平了。
看看,汉帝国的这些大读书人,一个比一个的脸皮厚,刚才他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眼看着就是一场生死搏杀,可转眼间,便能和颜悦色的跟你掏心窝子。
真特娘的都是人才。
杨川心中腹诽不已,面上却不露痕迹,有气无力的呻吟道:“有话就说,有那个你也放出来。”
对杨川的这般无礼,公孙弘似乎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如今,你长宁侯杨川不仅在身份爵位上超过平阳侯曹襄,因为你才华横溢,心思敏捷,偏生又十分的谨小慎微,在朝堂之上,如此少年俊杰,老夫平生未见啊。”
“不过,有一件事情,你做错了。”
杨川懒洋洋的问道:“哪一件事?”
公孙弘沉吟几声,道:“听说你打了太子刘据?”
杨川一听此话,心下猛的一个激灵,瞬间便明白过来,这老贼有事没事的跑到大农令来,却原来是为了此事……
他的整个心神都拉满了状态,表面看上去却没什么变化,依然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活脱脱就一少年得志的二逼犯。
这是杨川最近给自己新树立的人设。
不是他喜欢这样。
而是,刘彻喜欢他这样没心没肺、无所事事、二不拉几的样子,在给他聚敛大量钱粮的同时,得罪朝堂上更多的人。
用后世古装影视剧里一句常用台词,那便是刘彻希望杨川成为一位‘孤臣’。
孤独的,孤单的,孤立无援的、臣子。
杨川很清楚刘彻在担心什么,眼看着卫皇后、太子刘据这一派渐成气候,有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平阳侯曹襄,若再加上如今的长宁侯杨川,等到刘据登基后,卫家、霍家、杨家、曹家,恐怕早就成了庞然大物。
权衡利弊,戳一刀子塞一粒糖果的小把戏罢了……
“你是说刘据那小子啊?”
杨川轻轻抹去心头杂念,一脸无所谓的骂道:“本侯又没有求着让他来我杨氏门下当学生,是皇帝硬塞过来的,我能拒绝?”
“可既然来当学生,难道要让本侯跪着侍奉他?”
“这一次,只是三十戒尺,下一次若还犯错,本侯不打出他的屎尿,你公孙弘生的儿子就没屁眼!”
公孙弘眼皮猛烈颤动一下,旋即恢复冷淡神情,悠然说道:“太子乃国之重器,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你得罪太凶,恐怕今后很难在朝堂上有立足之地。
长宁侯,老夫有几句肺腑之言,要不要听听?”
杨川直接了当的说道:“不听。”
公孙弘深吸一口气,憋了好一阵子方才缓缓吐出:“长宁侯,你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怎的如此粗糙?再怎么说,老夫也是这大汉朝的丞相。”
杨川:“若你是皇帝,本侯自然换一张脸……”
……
好不容易将公孙弘打发出门,杨川一屁股坐下来:“跟老贼打交道,咋就这般心累呢。”
松木书架后悄然出现一个人,却赫然是大长门崔九。
老贼迳直走过来,就在杨川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沉默两三个呼吸后,阴森森的问道:“今天中午吃什么饭?”
“这大冷天的,除了涮羊肉就是小火锅,还能吃什么?”杨川没好气的说道:“下次你再这般像鬼一样悄无声息的摸进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崔九对杨川的话语不理不睬,而是侧头想了想:“为什么每次我来蹭饭,你都要吃涮羊肉?就不能换一顿酸烂肉?”
杨川嘿然失笑:“酸烂肉的秘方不是都给你了么?长安城里卖的猪肉,一半以上都是我庄子上运过来的,你是没酸菜呢,还是没大厨?”
崔九叹一口气:“宫里的厨子手艺不行,而且,还是个江南人,吃惯了鱼虾莲子竹笋,死活做不出你杨川家饭食味道,这不,我最近都快吃出毛病来了。”
杨川翻身爬起来,很仔细的瞅着崔九阴森惨白的老脸,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崔九大叔,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崔九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双手拢于袖中,嘟囔一句:“人常说,入乡随俗,到什么地方吃什么饭,这简直是一句屁话。”
杨川目光闪动,微微点头:“好,今日便吃一顿地道的酸烂肉……”
……
次日一大早,杨川便带着一叠‘账本’来到未央宫,求见刘彻。
刘彻昨夜宿醉未醒,一名眉清目秀、体态风流的少年人走出寝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甚为腼腆的拱手笑道:“长宁侯,陛下昨夜宿醉,如今尚未醒来,可有什么要紧话转告?”
杨川上下打量这少年人,心下嘀咕:‘莫非,这便是李广利?’
看这少年容貌,果然颇有七八分姿色,面上肌肤柔滑润泽,两只丹凤眼里看上去水汪汪的,比平常小妇人还要水灵好几分。
“你是何人?”杨川问道。
“好教长宁侯知晓,我叫李广利,我姐姐是李美人,如今整日呕血不止,听说快死了。我哥哥叫李延年,你们应该认识。”
李广利看上去甚为疲倦,话语虽软绵绵的,却总有点绵里藏针的意思,让杨川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上下打量着李广利,对这货的屁股,尤其多看了几眼,笑道:“听司马迁说过,你是协律郎李延年的兄长,如今见了面,咋还成了弟弟了?”
这一句话,杨川其实已经憋了一两年了。
他清楚记得自己看过的某本历史书上记载,李广利乃李延年、李美人的兄长,后来,卫青、霍去病先后离世,汉帝国再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将军,李广利这货水涨船高,竟然成了大汉名将。
对了,好像被封为什么狗屁‘贰师将军’。
几十万大军带出去,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损兵折将也就罢了,这狗日的最后竟然还投降了匈奴人……
早饭吃的羊肉泡馍,杨川本来就觉得有点油腻,此刻见了李广利,登时便觉得好特娘的倒胃口,忍不住一口便射了出来。
呕!
“不好意思啊,本侯早上吃的不合胃口,让我想吐几口。”
“放心,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你若觉得恶心,也一起过来吐几口……”
李广利紧紧捂着鼻子,连着退出七八步方才停下,一脸的嫌弃之色:“长宁侯,觐见陛下前,你难道就不知道不能吃太饱吗?殿前失仪,这不合规矩啊。”
杨川吐了好一阵子,方才觉得舒坦一些。
他跳到青砖围砌的药圃里,抓了一把积雪,使劲擦拭着嘴脸,骂道:“有些人用屁燕子吃东西,当然不能太饱,本侯……呕!”
这一吐,让他眼前都开始冒圈圈了。
出师不利,大清早的进宫便遇到这种卖屁燕子的货色,杨川莫名的就有些烦躁,忍不住骂了几句脏话,心头的窝火方才消停一些。
若不是为了霍去病,杨川根本就不用如此缩手缩脚,早就想办法弄死这狗日的了。
杨川心下起了杀机,脸上却渐渐平和下来,将手中的一叠账本扬了扬:“你进去禀告陛下,就说长宁侯杨川有要紧军情奏报。”
李广利一听有关军情,也不敢怠慢,转身走进了寝宫。
杨川用积雪擦洗干净脸面,就站在药圃旁边,有些出神的望着青灰色天空,以及那一轮血红太阳,突然想起了霍去病。
如今是隆冬时节,江淮一带也极冷,羽林孤儿多为六郡良家子遗孤,并不适应那边的湿冷气候,一口饭吃得不对劲,都可能会大病一场。
‘还有,他到底被刘彻派到什么地方去了?’
‘莫非刘彻明着去打淮南王刘安,实际上,却又虚晃一枪,转而让几万大军去了西南?’
从蜀中卓王孙那边传来的消息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老刘家的发家之地便在汉中、蜀中一带,故而,那边的狗大户和权贵之家就多不胜数,随便拎出来一两家,差不多都能与卓王孙家的财资抗衡。
如果西南之地出现异动,有人要资助淮南王刘安,这一仗还真不好打……
将近小半个时辰后,李广利方才慢吞吞的走出寝宫大门,面无表情的说道:“陛下有旨,令长宁侯觐见。”
对于李广利这般不待见,杨川并不在意。
在他眼里,这位后世大名鼎鼎的‘贰师将军’早已成了死人,不值得与之置气,故而,他也不再与之斗嘴。
“这大清早的进宫,有什么紧急军情?”
刘彻斜躺在绣榻上,似乎还带着一股子起床气,没好气的问道:“是不是卫青和霍去病向大农令这边催要粮草了?”
杨川摇头,将手中一叠账本递过去:“并未有人催要粮草,而是微臣这几日想了一个法子,可以让长安城的人口翻一番……”
刘彻登时便坐直了身子,也不去看手头的账本,而是颇有兴味的笑道:“说说看。”
杨川拱手道:“这几日微臣翻阅大农令密档,发现一份桑弘羊曾经给陛下上过的一道奏章,其中提到,可借陛下兴修茂陵的机会,将关中一带的大户人家迁徙过来,就安置在咸阳与兴平之间的五陵塬上,这一来呢,可以大幅增加长安城周边的人口,二来,则可借机看看三辅之地谁一心向着陛下,谁对陛下存有二心。”
刘彻的脸色有点拉胯,没好气的骂道:“就这?”
“当初,桑弘羊上书给朕,朕便当场踢了他一个跟头,出的这什么馊主意,让朕背负一个千古骂名,就为那一点点钱粮之物?”
杨川不动声色的说道:“不是一点点钱粮之物,而是、不下万万钱的一大笔生意……”
刘彻的一张脸,丝毫都不带夸张的切换成和颜悦色,笑眯眯的问道:“怎么,其中的利润还挺大?”
杨川点头:“很大。”
刘彻:“有多大?”
杨川想了想,开门见山的说道:“如果此事能够促成,将全天下的权贵富户迁徙过来,哪怕就算是一半,也足够再打十场漠北之战。”
刘彻哈哈大笑:“臭小子,你早说嘛。”
旋即,这位大汉皇帝的眉头微微一皱,颇为踟躇的问道:“可是,让天下富户搬迁到朕的陵墓旁边,天下人会骂朕是一个昏聩之君,活着的时候当皇帝,将文皇帝、景皇帝积攒下来的一点钱粮都给糟蹋了,这人还没死,就忙着让富户搬过来住在朕的陵墓旁边……”
杨川很仔细的观察着刘彻的脸色、眼睛、以及其说话时的神情,很确定的知道,刘彻对自己的名声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只要能弄来钱粮打仗,就算谈及生死之事,也都能做到泰然自若、信口开河。
之所以如此哔哔,无非是想干这件事,却还不想自己背负骂名。
桑弘羊若不死,那家伙便是最好的背锅侠。
如今,轮到他杨川了。
等到刘彻终于不再哔哔,杨川拱手,道:“微臣举荐一人,不但能胜任此事,而且,定然还能将此事办得甚为妥善,绝对没有一个人敢背后乱嚼舌根。”
刘彻默然好几个呼吸,突然问道:“你说的是李延年呢,还是李广利?”
杨川摇头:“微臣,毛遂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