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一句“凡是你大农令的属官你看着办”,让杨川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汉帝国最大的老阴π不是别人,正是眼下这位油腻中年大叔。
皇帝,刘彻。
后世两千年的经验教训告诉他,无论是多大的官儿,有多么高大上的胸怀和抱负,也无论其人品、智慧和道德,最终在意者,却也不过三个字:名声、利益和权力。
作为皇帝的刘彻,对这三样东西尤其看重。
特别是权力……
“陛下,微臣不善跟人打交道,更别提什么识人善用、唯才是用,只求一心一意的为朝廷筹集足够的钱粮,其他事情一概不懂。”
杨川十分诚恳的说道:“此外,微臣在长安城的名声不太好,贪财不好色,差点被长安百姓点评为四大恶少之一……”
刘彻哈哈大笑:“不用怀疑,你本来就名声不好。”
“杨川啊,你可能还不知道,所谓的长安四大恶少如今早已过时,而是长安十大恶少,你杨川排名第五,仅次于曹襄那混账货色。”
杨川干笑几声,不吭声了。
你是皇帝,你说的真好听,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放心去干事吧,不就是一两百名属官吏员么,多大的事,”刘彻十分豪迈的挥挥手,“朕身为大汉天子,总不能大凡小事都让朕拿主意吧?你说说,若人人都跟你杨川一般,屁大的一点小事都来让朕独断乾纲,朕还不得累趴下?”
杨川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陛下错了。”
刘彻脸色一沉:“朕错了?”
杨川拱手道:“陛下,大农令虽不怎么显赫,多为赋税钱粮等杂事,看似并无多大用处,但实际上这天下的农耕稼穑钱粮筹备之事,尽出其门,故而,不仅大农令一职须得精挑细选,其属下官吏更应该由陛下亲自选拔,微臣方能放开手脚的去为大军出征而精打细算。”
刘彻点头,叹一口气,道:“杨川啊,你这小子叽叽歪歪、婆婆妈妈的,怎就没有一点大汉男儿的气概呢?”
“罢了,既然你这么不顶用,畏手畏脚的放不开手脚,朕便勉为其难一次,给你选拔一批精干官吏……”
……
于是,一日一夜。
杨川正在大农令后堂吃茶,大长门崔九来了。
老贼一如既往的阴沉,不过,这一次,他眼角细密的鱼尾纹略显深刻,从袖中摸出一叠绢帛之物丢过来:“皇帝挑选的大农令属官,你看着安顿吧。”
杨川展开圣旨,只扫了一眼便笑道:“陛下英明,陛下神武,陛下真乃千古一帝、堪比尧舜……”
崔九:“你能不能少说几句废话!”
杨川侧头,瞅着脸色阴沉的崔九笑道:“怎么,皇帝此次挑选的都是太学院的学生来大农令干事,你不满意?”
崔九自顾自的坐下,十分冷淡的说道:“你是太学院祭酒,难道不知道太学院如今什么情况?那些各地选送过来的所谓学子,哪一个不是世家子?
当初,你说要选一批百姓人的子弟来长安城读书,想为大汉培养一批真正的读书人,结果倒好,你又是忙着屯田,又是忙着去朔方郡当太守,太学院你去过几次?”
杨川忍不住笑了。
这个崔九看似阴冷,实则对眼下每一件事都很上心,尤其是对太学院废弛一事,更是显得有些不满。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刘彻想要的太学院,自然是没有什么权贵、望族背景的太学院,最好是清一色的寒门子弟,唯有如此,大汉太学院才能紧紧捏在皇帝的手心里。
问题是,眼下条件不允许,不说寒门子弟有没有真才实学,光是从各地郡县衙门‘审批举荐’这一环节,就根本不可能给那些寒门活路,更别说普通的百姓人家了。
“大长门,这些学子有什么问题?”杨川佯装糊涂,皱眉问道:“皇帝都能从中选拔出两百多人,自然各有其才、各有其能啊。”
崔九冷冷道:“皇帝很生气,昨夜杀人了。”
杨川‘呃’了一声,嘟囔道:“不就选拔几名干部……咳咳,不就选拔几名属官吏员么,怎么还杀人了?”
崔九:“你之前撵走的那些人,都跑去丞相府寻公孙弘哭诉,请求他主持公道,要给一点颜色看看;公孙弘出了一个馊主意,让那些人跑到未央宫去哭闹;结果,皇帝正好醉酒,含含混混说了一句话,便杀了五六十人。”
杨川听得一阵恶寒。
醉酒之际,一句话杀了五六十人?
不过,此事对他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这就说明,自己的一番深思熟虑没有任何纰漏,刘彻都能为他清除后患了,这是一个好消息。
当然,坏消息便是眼下这个刘彻真会杀人,一言不合就弄死一大片,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正当理由,这让杨川的心神再一次拉满了警惕。
“那些废物,死了就死了,关我屁事。”
杨川干脆耍起无赖,往马扎子上躺平,悠然说道:“崔九大叔,你就别藏着掖着的,说吧,皇帝还有什么旨意?”
崔九不置可否的说道:“皇帝让我问你一句话,十五万大军在漠北征战七个月,需要多少钱粮?”
杨川随口说道:“需要一个半月。”
对于杨川的答非所问,崔九十分满意,转身便走:“好,若一个半月做不到,你就等着被夺爵吧。”
杨川笑问一句:“崔九大叔,不留下蹭饭?”
崔九:“皇帝等着回话。”
杨川:“那就算了,本来做了一道仙跳墙,还想着让崔九大叔尝尝鲜,既然如此,小子就不远送了。”
崔九直接走回来,一本正经的坐下:“看看老夫这记性,皇帝今日去上林苑猎熊去了……”
……
前段日子,南宫钱庄因为挤兑风潮而名声大损,就连长安城的百姓人都知道,那钱庄做了一笔赔本的买卖,如今估计金库都空了。
所以,剩下的几家狗大户,最终还是选择了持币观望,纷纷派人来到天府人间,十分委婉的表示要提取所有的钱粮。
卓氏看上去十分憔悴,好话说尽,就差跪地求饶了。
这一幕,让公孙弘等人更加确信,南宫钱庄,彻底完蛋了。
如今之所以还在硬撑着,无非是皇帝需要一大笔钱粮去打仗,却又无法在朝廷仓廪与内府之中拿出钱粮,便只能将钱庄给套进去。
最终的结局,大约便是一场大战下来,杨川、曹襄、平阳公主、卫青、隆虑公主、南宫公主和蜀中卓王孙等商贾之家伤筋动骨,从此一蹶不振。
“卓姨,演技不错,至少能评个梅花奖。”
这一日,卓氏口干舌燥的说了两炷香的好话,却最终还是没有能留下张连家的几百斤金子,正在一脸失落的坐在房里发呆,杨川来了。
他笑眯眯的看一眼卓氏:“如何,狗大户们都把自家的钱粮提走了?”
卓氏点头,有气无力的说道:“杨川公子,这一番捣鼓下来,卓氏都扛不住了,
杨川只觉得脚下一软,没好气的笑骂:“卓姨,你能不能正经些。”
卓氏睁大了眼,有些困惑的问道:“我怎么就不正经了?”
杨川只觉得老脸一红,摆手笑道:“开玩笑开玩笑的……对了,刘陵那边有没有消息?”
卓氏道:“刘陵说,只要留她一条性命,愿意将所有钱粮都给咱们钱庄,她分文不取。”
杨川冷笑:“留她一条性命,只给一些破铜烂铁?大汉翁主的命,什么时候这般金贵了?”
“你告诉她,本侯不但可以保她性命无虞,而且,还能让她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且能让她当一回女王。”
卓氏不解其意,愕然看着杨川:“杨川公子,她父亲淮南王刘安如今起兵造反,纠集雄兵二十万,正与朝廷打仗呢。
更何况,她可是皇帝亲自下令抓的人……”
杨川摇头:“正因为她老子起兵造反,也正因为她是皇帝亲自下令抓的人,所以,才有可能活下来。”
“你放心,皇帝这一次估计不会杀她。”
卓氏张口结舌好一阵子,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联,便索性再不问,而是低声说道:“好吧,卓氏这便去传话。”
杨川微微点头,眼看着卓氏走出房门,端了一碗清茶慢慢品咂着,淡然说道:“听够了就滚出来。”
书架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却是刘满、娜仁托娅、张安世、霍光和杨敝几个哈怂灰头土脸的出来,一时间不敢上前,只好探头探脑的向这边张望。
“还有一个呢?”杨川问道。
一人冷冷清清的走出来,却正是织娘。
织娘敛衽一礼,这才正色说道:“杨川,最近几件事情都有些迷惑,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提前躲进来偷听,你把话说清楚了,我等认罚便是了。”
杨川点头,道:“好,每人十戒尺。”
“对了,还有那个藏在后面不吭声的,五十戒尺。”
此言一出,书架后传来一阵哀号:“老师,我腿脚受伤,行走不便,不是故意躲着不出来啊。”
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伴随着难以抑制的闷哼。
噼里啪啦一阵响,一面高大的书架摔倒在地,上面的图书古籍散落一地;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噗通’一声爬倒在书架上,头上的黄金发束都掉落下来,披头散发的好不狼狈。
太子刘据。
只见他!
好吧,这狗日的还真是老刘家的纯正血统,就算演技再差,只要他自己觉得不尴尬就没事了。
为了逃避杨川的惩罚,这货竟然真将自己的腿脚弄伤,并不惜撞倒书架,将自己颇为清秀的脸庞狠狠的撞击在松木架子上,转眼间便弄出一大滩鼻血……
刘满、织娘、张安世、霍光几人实在看不下去,纷纷转过脸去,生怕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刘据还真是个人才……
杨川似笑非笑的瞅着刘据,嘴角露出一抹十分奇怪的微笑,柔声问道:“刘据表弟,你腿脚上的伤势很严重,疼不疼?”
“疼,疼死了,”刘据趴在地上抽抽着,哀声道:“老师,学生刘据腿脚受伤,需要进宫调养一段时日……”
不等这货把话讲完,杨川便轻笑一声:“你的伤势的确很重,弄不好会死人的,来啊,给咱庄子上传信,让皇甫家的几位小姐姐即刻赶来长安城给太子殿下治病。”
此言一出,刘据直接懵逼了。
吗的,忙着飙演技,把这一茬给忘了!
“老师,我这是小伤,不碍事,真不碍事,”刘据想到那几位皇甫家的‘女先生’,脸色大变,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并在地上使劲蹦跶七八下,口中辩白不断:“看看,这不是好好的么?”
“老师,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这人呢有个十分特别的好处,那便是皮糙肉厚很耐摔打,有一次我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御医都吓坏了,觉得我今后会成为一个废人,结果您才怎么着?”
杨川点头,温言笑道:“我知道,你那一次腿脚没事,倒是把脑子给摔坏了。”
刘据还想分辨几句。
结果,都不用杨川明示,刘满、张安世、霍光几个哈怂纷纷围拢上去,眼睛死死的盯着刘据,各自活动着手腕关节,发出叭叭叭的脆响,就十分是吓人。
“你们别过来。”
“你们别乱来,要不然……要不然我喊人了!”
“满月大姐,下一次回宫,我给你偷几百斤父皇的金子,并让长安城最好的金匠给大姐您打制一套天下无二的首饰如何?”
“还有织娘姐姐、娜仁托娅姐姐,你们几个都有,都有!”
眼看着几人慢慢围拢过来,刘据慌了,不停的许诺着要给他们偷金子打首饰,并一再保证,要给张安世、霍光、杨敝三人介绍他的那些妹妹。
面对刘据不住口的许诺,刘满几人自然无动于衷,只是目光幽幽的慢慢逼近,一个个的嘴角都露出一抹奇怪微笑,简直就是杨川的翻版。
刘据绝望了。
这些家伙,软硬不吃啊?
突然,他灵机一动,大喝一声:“刘满,织娘,娜仁托娅,三位小师娘,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