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川的胃口很大,牙板也相当凑合,只略施小计,便将几乎所有的狗大户拒之门外,而将‘茂陵城’的修筑工程一口吞下。
而且,这还不算。
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包揽一些土方工程,让自己变成一个‘包工头’,而是通过这一事件,让他筹谋已久的‘大汉债币’顺利推行出去。
名为‘债币’,有点类似后世狗大户们噶韭菜时不停发行的‘国债券’,听上去高大上,实际上也就是朝廷向百姓人借钱,换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头罢了。
杨川的‘大汉债券’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先通过朝廷大农令的各项工程的包揽,将债券推行出去,然后,在必要的时候,都不用他刻意去经营,这种在南宫钱庄能兑换出实实在在的金子的‘债币’,实际上早就成了大汉通行货币。
到了那时,整个大汉朝的经济命脉,可不就落入他这个大汉厨子的手里了?
与此同时,他还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汉帝国所有的工程项目、大型基建和数以万计、十万计的‘建筑工人’,悄无声息的纳入自己麾下。
若再加上以‘长宁孤儿’为底子的‘长宁军’……
想想就令人上头啊。
“一名合格的厨子,不仅要学会宰杀、剥洗、剁肉、切菜、颠勺,还要学会统筹安排。”
解决完几件大事,杨川看上去甚为散淡,重新回到教书育人打公主揍太子的平静日子:“什么叫统筹?统筹就是合理安排你的时间,控制你做事的节奏,以最为合理、最为简洁的办法去处理手头的食材、调料。”
“故而,一个能做出美味佳肴的厨子,不一定是个好厨子。”
“但是,一个会统筹,且能做出不少拿手好菜的,一般来说都不会很差,至少能算得上一名合格的厨子。”
杨川躺平在马扎子上,深入浅出的讲着道理,心里头思谋的却是茂陵城的修筑;对于给刘彻的那一大笔钱粮,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不就是几百万钱、三百多万石粮食么?
估摸着等会儿自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还要看他的脸色,挑挑拣拣一番后,才会十分嫌弃的收下了。
果然,中午时分,杨川一家子正在吃饭,有人前来拜访。
出乎杨川意料的,来者并非公孙弘,亦非任何一家长安城的狗大户,而是董仲舒。
“哎呀呀,老夫紧赶慢赶,生怕错过你家的饭点,结果还好,总算能蹭一口饭吃,”老贼一进门,只是随意拱拱手,便毫不客气的坐下来,笑眯眯的问一句:“长宁侯,能不能让人给老夫拿一双筷子?”
杨川似笑非笑的瞅着董仲舒,道:“你不是每次来我家都自带碗筷么?”
董仲舒老脸一红,哈哈大笑,果然从怀中摸出一双筷子:“今天赶得太过充匆忙,来不及拿碗便赶来了。”
嘴上说着话,老贼的两只眼睛却早已盯向饭桌上的肉菜,根本来不及客气,便开始筷如雨下,转眼间便干掉了七八块羊羔肉、三五条五花红油糟肉。
“好次好次,真好次!”
“啊,老夫走遍天下,就连皇宫里的饭食都觉得粗鄙不堪,味道差劲得很,可你杨川家的饭食,咋就吃不够呢?”
看着老贼没皮没脸的赖皮模样,杨川笑了。
这才是大读书人的样子,看看,越老越不要脸,就连蹭饭一事都能如此清新脱俗、泰然自若。
“董仲舒,本侯赠你十二名小厨娘都满足不了?”杨川笑问。
“不说小厨娘还好,说起来,唉,都是泪,”董仲舒极善于学习,在杨川这里学了几个新词汇,很快便能融会贯通、学以致用,还别说,让他说出来还别有一番滋味。
杨川愕然问道:“怎的,不满意?不满意就早说,本侯再给你物色一批小妇人回头送过去。”
董仲舒忙着吃肉喝酒,含含混混的说道:“小妇人就算了,不过,长宁侯不妨送老夫一场富贵如何?”
杨川:“董公想要什么样的富贵?”
董仲舒端起一碗十粮液,一饮而尽,毛茸茸的嘴巴上沾满了酒水,他也浑不理会,而是嘿然笑道:“长宁侯想要修筑一座茂陵城,听说堪比当年的咸阳宫,得耗费不少钱粮吧?”
“老夫手头紧,要不,将其中最赚钱的活儿给老夫切出来几块,让老夫也吃个脑满肠肥、赚他一个盆满钵满,也好当一回狗大户?”
杨川微微一笑,自斟自饮,悠然道:“董仲舒,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跟本侯交往这几年下来,难道你还不知我杨川的为人?
你们这些读书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黏黏糊糊,不利落,明明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一件事,你们非要打哑谜?”
董仲舒响亮的打了一个饱嗝,伸一伸懒腰,颇有些慵懒的说道:“你杨川身为大汉列侯,朝廷大农令,位列三公九卿,每日花销就算再大一些也没问题。”
“问题是。”
老贼顿了顿,淡然道:“眼下的大汉朝廷,皇帝穷兵黩武、好战成风,与匈奴人只打了三五仗,便将当年文皇帝、景皇帝积攒下来的一点家底儿给打空了。
长宁侯,你是大农令,你应该知晓我大汉朝廷的仓廪如今可还充盈?若遭遇灾年,可还能随时随地的拨付出几百万石粮食去赈灾?
老夫今日前来,是要骂你杨川的。
昔日在朔方郡,老夫之所以跪舔你狗日的,就是因为你不仅能帮老夫刊印书籍,能帮老夫将我儒门学问播撒天下,另一方面,更重要的便是你杨川身上还有点人味儿,凡事都能考虑到百姓人的生死,仅凭这一条,我董仲舒就算拜你为师又有何妨?
可是。
长宁侯,你这才回到长安城几天,便学会了耗费天下钱粮,宁可让百姓人饿死,也要修筑一座狗屁茂陵城,此,老夫不屑耳!”
杨川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笑眯眯的瞅着董仲舒,顺手点了一个赞:“董仲舒,你这几句话说的没毛病,本侯给你一个纯手工的赞。”
“但是。”
“你连事情都没弄明白就跑来骂人,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哪位小厨娘给夹出毛病了?”
“你怎知道本侯修筑一座新城,就要让天下的百姓人挨饿?你懂不懂算术之学?你董仲舒连一任县令都不曾当过,知道个屁!”
杨川骂的痛快,自斟自饮三大碗烈酒,嘿然而笑:“董仲舒,敢不敢跟本侯打个赌?”
董仲舒冷然道:“为天下苍生计,老夫不想跟你杨川打赌。”
杨川被老贼的厚颜无耻惹笑了:“董仲舒,你特娘的还真是个人才,就连不敢跟本侯打赌,都能与天下苍生扯上干系?”
董仲舒摇头:“你杨川凡跟别人打赌,从来都没输过,老夫为何要跟你打赌?”
杨川:“真不赌?”
董仲舒:“不赌。”
杨川甚为遗憾的摇一摇头,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对于杨川的掉书袋子,董仲舒自然嗤之以鼻。
鲁班门前卖斧头,孔子门前将论语,杨川的算学之术独步天下,这一点董仲舒甚为佩服,可要论及诗书礼易春秋之类的,一万个杨川估计都辩不过董仲舒。
“董仲舒,你今日能来为百姓人说几句公道话,将我杨川臭骂一顿,我认了,”杨川感慨好几个呼吸后,接着说道:“不过,我也要说你董仲舒几句,你这人啊,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谁说奢华浪费就会让百姓人饿肚子?”
“谁说朝廷大兴土木、修筑城池就会让国家受损,让百姓人更加清苦而没了活路?”
“你信不信,本侯越是大兴土木,百姓人的日子就越好?”
董仲舒摇头,冷笑三声:“老夫今日仁至义尽,劝你杨川莫要成为桑弘羊第二。”
杨川也不生气,笑着摆摆手:“滚滚滚。”
“哪凉快到哪歇着去。”
“那个谁,刘据,刘满,你们两个吃干饭的啊?还不快替为师送客……”
……
撵走董仲舒,杨川继续慢条斯理的吃肉饮酒,脸上神情也没有多大变化。
这个董仲舒,本来看着很讨厌,他已经想好了在适当的时间和适当的地点,给老贼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甚至,都不排除用物理超度的办法,将这老贼顺手给扬了。
可今日这老贼眼巴巴的跑来,为百姓人将他杨川臭骂一顿。
杨川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这老贼其实还有一点点可爱;要知道,在眼下的汉帝国,能为百姓人仗义执言者,除了一个东方朔,杨川委实还不曾见过。
这般看来,董仲舒能算半个吧?
就在杨川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在心中暗自沉吟之际,没什么存在感的司马迁也终于开口:“长宁侯,有几句话我憋在心中没有说出来……”
杨川随口道:“那你就继续憋着。”
司马迁的一张大红脸猛的一黑,有些生气的说道:“我司马迁也不喜董仲舒老贼的横行霸道,但他今日之言,某家……”
杨川抬头:“司马迁,在本侯面前你少特娘的某家某家的,你咋不说咱家咱家?”
“适才本侯反驳董仲舒的时候,你的耳朵没听?你的心里没想?”
“你跟随本侯这段时间,怎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信不信本侯把你狗日的关进囚笼,饿上七八日?”
司马迁怒不可遏的站起来,双目圆睁,并指骂道:“杨川,某家知道你对当年被关进囚笼一事耿耿于怀,总想着要报复回去……”
杨川冷冷道:“就凭你?你也配?”
司马迁气得不行,一步跨上前来,盯着杨川那张俊俏至极的脸庞,咬牙切齿的骂道:“杨川,就算你今日得势成了大汉列侯,我司马迁七尺男儿,岂能……”
不等司马迁把话说完,杨川再一次十分无礼的打断其话头:“司马迁,你有七尺?”
司马迁气得不行,突然就想扑上去跟杨川小贼拼命。
不料,眼看着红脸司马迁就要进入狂暴状态,杨川突然展颜一笑,温言道:“司马迁,咱俩要不要打个赌?”
司马迁愕然两三个呼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怒道:“打就打!”
杨川‘啪’的一拍大腿根:“到底是编历史书的砖家,有气概,有境界,有理想,有道德!”
司马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
董仲舒说的没错,这几年来,凡是杨川主动提出要跟人打赌,这小贼就从来没输过……
董仲舒都不敢跟杨川打赌。
他司马迁凭什么敢?
“杨川,你耍赖皮!”司马迁憋了好几个呼吸,终于开口骂了一句。
“愿赌服输啊,话别说那么难听,”杨川笑眯眯的端起一碗酒,浅饮一小口,悠然道:“咱就赌,本侯担任大农令一职时大兴土木,奢侈浪费,不但不会让百姓人饿肚子,反而还会让他们有肉吃有酒喝。”
“怎么样,赌不赌?”
司马迁沉吟良久,道:“赌!”
杨川哈哈大笑,抚掌道:“这才像话,一个编写历史书的男人,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还写个屁。”
司马迁一屁股坐下来,倒满一碗十粮液,凶巴巴的灌入喉咙,却被呛了一下,开始猛烈咳嗽,口中犹自不甘的骂道:“只要你能让百姓人不饿肚子,就算将某家输给你杨家天天蹭饭又如何?”
杨川笑骂一句,不再理会红脸司马迁。
这货在汉帝国的文人中间,说不上有多好,但同时也算不上有多恶,在没有被刘彻噶掉蛋蛋前,其实与曹襄、张连、樊离等纨绔恶少并无二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人家世代为史官,很多时候,那些有所顾忌的皇帝轻易也不会去招惹这种人。
只可惜,后来的刘彻啊……
就在杨川心中感慨不已时,大农令衙门外来了一大群人,其中,走在最前头的便是御史大夫儿宽。
“长宁侯,有礼了,”儿宽刚一进门,便面无表情的拱拱手,“听说你要修筑一座茂陵城,耗费钱粮数以百万计,可曾请得皇帝圣旨?”
“此外,大农令有所为,难道不该先在丞相府办理相关文书?”
杨川向儿宽身后瞥一眼,发现丞相公孙弘没来,心下多少有些遗憾。
他也不起身,只是随便拱拱手,对着儿宽、汲黯等数十名文武大臣说道:“诸位来得不巧,本侯正在举行家宴,粗茶淡饭的,还吃了一半,就不让你们吃饭了。”
“那个谁,张汤,关门。”
“上菜。”
“上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