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骗你做甚?”尚捕头说罢,自己一仰头,将杯中酒送下肚,又抬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才小声说道:“所以,那天我才让你备点干粮和药材。”
石珪震惊之余,就下意识的反问:“不对啊,我们陈国和其他诸侯国打仗,公文邸报里应该看得出来啊?”
尚捕头一翻白眼,好没气的说道:“我怎么知道?”筷子一挑,夹起肥肠,就嚼了起来。
石珪一时间分不清消息真假,也只能摆在一边,略微定了定神,这才说道:“那就不管了,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你今天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不清不楚的消息吧?”
尚捕头一听,伸手就把石珪面前的酒瓶,拎到自己面前,满不在乎的嗤笑道:“你小子,别不识好人心,老子是来救你命的。”
石珪一愣,惊疑的看向尚捕头,说道:“怎么个意思?”
尚捕头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队里那个孙子,喝醉了酒,无意间漏口风,说是有人要搞你。”
石珪惊惧起来,一把抓住尚捕头的手,急声问道:“是谁要搞我?你们队里的那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老石,你特娘的捏疼我了,快撒开!”尚捕头一甩手,没有挣脱,只好急着嚷嚷了起来。
“抱歉,抱歉。”石珪尴尬一笑,刚忙松开了手,赶紧道歉到。
尚捕头没有理会石珪,向寻声望过来的店老板,挥了挥手,示意没事。
这才望向石珪,正色说道:“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我们队里那孙子喝醉了酒,在桌子上,就到处胡咧咧,说有人要教训你,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结果那孙子,接着就直接说,要教训就是平苍县里的捕头。我就知道是你没错了。”
石珪有些懵,一个根本没见过的人,酒醉之后说要教训自己,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石珪定了定神,这才又问尚捕头:“他还说什么没有?”
尚捕头摇了摇头,说道:“那孙子可能意识到不妥,后来就没有再说过什么事情了。”
“妈蛋,这没头没尾。”石珪哼哼唧唧的骂了几句,这又才说道:“老尚,谢谢你了。”
尚捕头摇了摇头,说道:“也没帮上什么,最近你小心点吧。不过你现在是县里红人,怕其他人也会有所顾忌。”
“哎!什么鬼的红人啊,最近都烦死了,西城门口,天天一堆想跟我打架的人。”石珪打了个哈哈,把事情扯到其他地方去了。
接着石珪拉着尚捕头,连续干了几杯酒。
之后,他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对了,老尚,你那天叫我赶紧给我儿子找个媳妇,怎么的,你想提前送礼金啊?你打算送多少?”
正抬着酒杯猛灌的尚捕头,睁着牛眼,啐道:“我呸,老石,你小子钻钱眼里去了?我老尚这是救你儿子,救你老石家呢!”
石珪一伸手,把尚捕头面前的红烧肥肠,往自己身前拉了一下,这才笑道:“你少给我扯别的,我儿子成亲,你必须给礼金。”
“你特娘的,别不识好人心,我听我们队里其他人闲聊,说是要拉些人去当兵呢,我这不是怕你儿子还没娶媳妇,就被别人看上了。”尚捕头恨恨的说道。
石珪又是一脸诧异,说道:“怎么回事?莫不是真在打仗不成?可……。”
尚捕头不等石珪说完,就把石珪的话头拦了下来,好没气的说道:“我特么怎么知道?不过这行动小队是郡里成立的,兴许会在郡里拉人,他们这么一说,我也是疼我家侄儿,这才提醒你,特娘的,算我多嘴。”
石珪一听,赶紧赔不是,自罚了三杯,这才平了账。
最后,到两人散伙了,石珪也都没有再提这些事,只是扯些风花雪月的闲事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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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珪走在大街上,暗暗思忖,近来的事情就像一团乱麻,自己一个边缘人物,想厘清来龙去脉,谈何容易。
不过,能肯定的,是自己的直觉里,隐隐感到的危险,一定是来自这一团乱麻里。
老尚说陈国正在跟其他诸侯国打仗,这事从衙门里的大大小小公文,都看不出来。
按理说,衙门的公文,才是了解陈国发生的各种事情,最主要最权威的信息渠道。
但,在此之前,自己也根本没有在陈国的公文里,见过修仙者的一丝一毫信息。
而那两个珠宝大盗,却从陈国王宫里,拿走了具有修仙者特性,能掩盖尸臭的怪草。
甚至,还可能包括,正在自己手中,盘玩着的浅蓝色珠子。
这种种迹象,表明陈国王宫,可能与修仙者有某种联系,但在陈国的官府消息中,却半点不见踪迹。
这说明,要么是有人有意掩饰,要么就是陈国官府与陈国王宫之间脱节。
而陈王与陈国王宫,就是陈国官府的最高等级形式,他们之间要是脱节,怕是陈王,也坐不稳这几百年的江山。
那么剩下的只能是有人有意隐瞒。
这就间接证明了,陈国是有能力,有手段,隐瞒一件事的,就看有没有需要,有没有决心了。
这样一来,完全可以假设陈国与其他诸侯国,正在打仗是真的。
这个前提一旦设立,那很多看起来古怪的事情就能合理解释了。
例如,平苍县城里,为什么会来了这么多,京城,省里,郡里的人,还个个带着那么多钱。
感情这些都是,避祸的达官贵人后人,以及转移家产的身边人。
正因为避祸和转移资产所需,所以京城,省里的大佬们,才要往这边远的平苍县里塞人手,就像捕房里的玉捕头等人。
那么江县令和京城来的玉捕头等人相互勾结,看起来就顺理成章了。
现在看来,衙门里把自己的辖区这样划分,单单把一个西城门划出来,这不就是明晃晃的,让人不要选西城门么!
玉捕头对自己选西城门如此强烈反应,甚至临时想出了,不惜拿自己的肥地,换西城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为的只能是想要西城门的控制权
难怪选了北城门,东城门的捕头,基本都是玉捕头那边的人,而南城门辖区的那位,原本就是玉捕头的跟班。
这样想来,在平苍县城里称霸的许县尉一伙,知不知道正在打仗的消息呢?
石珪倾向于他们不知道这个选项。
如果,许县尉他们真要知道这事,那么肯定不会不顾其他三个城门的控制权。
争夺西城门,也只不过是因为西城门脚下,要开一个赌场,他们怕失去赌场的利润罢了。
想到这里,石珪不由得又是一阵脑仁疼。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么他又无意间踏入两方势力争斗的漩涡里,好巧不巧的,他正在漩涡的最中心。
那么在这两个势力间,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明哲保身?
这种官场终极大学问,还真是让在官场里失意的石珪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石珪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叫嚣。
“什么狗屁铁尺神捕,看这他这副衰样,要是遇上我包大力,一定打的他屁滚尿流。”
石珪拉了拉自己脑袋上的毡帽,把自己的嘴脸收了收。
这才侧目往旁边望去,只见路边有一伙年轻人,正围着一张贴在墙上的布告,高声的评头论足。
其中一个高了旁人一个头的壮实小伙,正一脸不屑的叫嚷着。
石珪尴尬的赶紧往前走了几步。
这几日县城里,平日里自负勇武的小伙子,一个个的,都象被挑起了性子的公牛,都想找石珪这个年老体衰的铁尺神捕,较量一番。
面对此事,石珪也只能躲着,要不自己真是吃不消,也不知道江县令为什么要把自己拎出来表彰。
毕竟自己在那些小伙子眼睛里,的确算得上是年纪大了。
等等,自己好像疏漏了什么。
石珪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又再次冥思苦想起来。
对的,明明自己在旁人眼里已经年老体衰了,为什么非要提自己勇武无双呢?
顺着刚才的思路,想下去,玉捕头为了控制西城门,肯定要把自己弄走。
找自己的错,但自己在许县尉一伙的遮蔽下,怕是有漫长的肚皮官司要打。
那么就只有用衙门里常用的明升暗调的手法,给自己硬生生的营造出,一个惊世骇俗的成绩来,这才有借口,让自己升职离开。
但为什么是勇武无双这个选项呢?
恐怕,是因为这平苍县城的位置都满了,让自己原地升迁,又有许县尉一伙地头蛇牵扯,所以在平苍县内解决的希望不大。
往外县调,估计也是往地头蛇的碗里抢饭吃,与其废这力气,还不如往郡里,省里随便找个位置就打发了。
石珪一边走,一边摸着下巴思索。
但是,即便要把石珪调郡里,省里,可以随便编个其他功劳用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用勇武无双呢?
石珪一时间也想不通,他抬头一看,这里离街口老李家也不远了。
如果老尚告知的征兵之言,是真的话,那真要赶紧让媒人,上老李家提亲去。
到时候,给石岳娶了媳妇后,自己就去找许县尉,让他兑现承诺,把石岳招进衙门里做个捕快。
这样石岳作为捕快,就不用被征兵了,还可以平平安安的呆在县城里,做个体面人,然后再生上一群小孙子,让自己和程金环也好带带孙子。
至于石岳能不能做个捕快?那不是废话么,石家几代人都是捕快,只要手脚灵活,能维护好县里的秩序就行,何需要有多厉害?
想到这里,石珪脸上浮起了笑容,仿佛看到自己儿子美好的未来。
正当石珪晃晃悠悠的往家里走去时。
突然间,他的脑海里仿佛有道闪电划过,他脸色苍白,脑门上冒出了硕大的汗珠。
他停住了脚步,往边上踉跄了几步,转进了一个小巷子里,这才扶着墙壁,大口喘起气来。
原来,刚刚他蓦然间,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
受老尚言语的影响,他也一直认为,征兵是在年轻人中展开的,甚至还忧虑起儿子的前程,打算让儿子进入衙役避兵祸。
三脚猫工夫的衙役捕快,历来不会被征兵。
征兵只会对着那些孔武有力,或是年轻力壮的人去。
而石珪自己,虽是年老体衰,兼三脚猫工夫的衙役捕快。
但,现在的他,在全县人的眼里,正是平苍县城一等一的勇武无双之人,征兵第一个征的,理应是石珪这样的猛士。
想通了这点,石珪大概就能猜测出,现在省城一副衰败的模样,倘若玉捕头一伙,真要把自己弄去了省城,难说还多了条泄露他们谋划的渠道。
倒不如,干脆再玩把大的,直接编个石珪勇武过人的事迹,到时候军队来征兵,直接就把石珪往陈军中一推,既可以堵住许县尉一伙的嘴,也把石珪拿捏的死死的,不去不行。
为了怕石珪急眼了想逃跑,甚至还计划,让周边负责押运的人员力量,关注自己,准备随时搞死自己。
这一石二鸟,端是一条毒辣的好算计,江县令一伙,不愧是官场上老油条,一手阳谋,就让自己被动不已,面对陈国官府的压力,自己一家老小,不敢不去。
除非自己修炼有成,自是不必看陈国官府的脸色,但自己这点微末的道行,还不是对手,护不住自己和家人,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这一刻,石珪无比的渴望自己能修炼有成,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自己只能根据实际走一步看一步。
石珪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发散的想到,兴许江县令一伙的这一石,怕不止打掉两只鸟。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陈国国土广袤,为啥要选中平苍县转移资产人员?也许被选中的,也不止一个平苍县。
但,平苍县地处偏远,背靠苍茫无垠的苍梧山,境内奔流着漓龙江,十年前席卷陈国的三大灾里,最后,只受了一场瘟疫,躲过了其他两灾。
这无疑是平苍县被选中的最有力的理由。
地处偏远,意味着敌人一时半会打不到。有山有水,意味着物产丰富。躲过两灾,意味着人口相对多,受创轻。
这才让京城,省里的大佬们把资产人员转移到平苍县等地方,躲避兵灾。
为了不引起,当地强烈的反抗,也只能隐瞒着打仗的消息,把京城里人和资产当做投资进入这些县城。
更狠的,还要将这些本地人中的一批一批年轻人抽出,当做兵丁送往远方的战场。
所以让自己勇武无双的形象树立起来,一是调走自己,把自己送进陈军一了百了,二是也可以借助这个形象,激起年轻人,力壮者的愤怒。
到时候,把自己往军中一送,也可以作为噱头,吸引好胜心强的年轻人去当兵。
真是好算计,相必这个计划,一定策划了很久,他们原本选定的勇武无双的人,肯定不是自己。
石珪心中猜测,原本被算计的那人,可能是金副总捕头,拿下了金副总捕头,就折了许县尉一伙的一只翅膀。
只是自己机缘巧合之下,选了不该选的西城门,这才让急于控制西城门的玉捕头一伙,换了目标。
让自己成了这暴风眼。
石珪仰起头,看着巷子上窄窄的天空,心中一阵郁闷。
自己的推断,十有八九是真相。
但面对这个真相,自己一个半吊子的引气入体阶段修行者,就像普通凡人一样,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抗衡这来自陈国官府的巨大力量。
更不用说自己身后,还有妻儿。
石珪眯着眼睛,心中翻腾着愤怒,委屈,不甘,以及悔恨。
自己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