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膳,陆平安出门前特意找了把连鞘匕首,藏于身上。
走出后院,刚穿过月门,就听到身后丫鬟的呼喊。
“公子,书匣,书匣忘带了!”
陆平安转身看去,就瞧见丫鬟月桃抱着书匣,一路小跑追到跟前。
此前他并未告诉自家丫鬟不再去国子监读书的事。没曾想,这丫头倒还惦记着。
“不用带,打今天起我不会再去读书了!”
“啊?”
伸手接过丫鬟怀里的书匣,陆平安折身返回居室。
月桃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忍不住问道:“公子不打算考取功名了吗?”
陆平安头也不回道:“谁说考取功名就必须读书了?”
将书匣放到屋中角落,陆平安继续道:“今天我出门去找许家公子,往后可能就去别处谋事了。至于读书......读了十年,也该读够了。”
看向满脸都是疑惑不解的月桃,陆平安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在府里这两年,月桃的体态明显要比以前丰润许多。
记得两年前在菜市口初见她时,还是个浑身都没几两肉的黄毛丫头,不曾想如今都长这么高了。
“你还没学过字吧?等我晚上回来教你学字。”
月桃闻言心中喜悦,可还是下意识摇头道:“不行,公子有自己的事做,我不能占用公子时间。”
“我让你学,你就乖乖的学,换作旁人就算请我,我都不稀得去,你可晓得?”
陆平安算是摸清了自家丫鬟的性子,你越是凶,她越听话。
不然总是犟嘴。
说罢,他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庭院。
还没走多久,身后再次穿来月桃的声音。
“公子,你的扇子!”
扭过头,就见少女拿着一把折扇,绣鞋踩着风儿追了出来。
梅开二度。
“......”
春二月的天气,冷的人发抖,拿什么破折扇?
陆平安无语至极,但稍微回想一下,以前国子监那帮书生还真就是人人标配一把扇子。
他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得亏以前没扇感冒了。
“大冷天的要什么扇子,快回去吧!”
打发走‘老妈子’似的丫鬟,陆平安不再逗留,快速离开后院。
......
陆府虽然是亲封伯爵,但却是不能往下承袭的闲散爵位,论起地位尚不如那些有封号的伯爷。
也因此,在满是达官贵人府邸的椿寿街上,陆家府邸只能坐落在整条街最边沿的位置。
出了府邸,陆平安往东走了没多远,就来到另一家府邸门外。
怀安伯府,一个有封号,爵位可沿袭三代的伯爷府。
站在府门侧对面,陆平安静静等待。
约莫过了两盏茶时间,一个衣袍威风飒然,走路都虎虎生风的年轻人走出了府门。
“敬元!”
陆平安挥手示意。
眼前穿着鹰卫服,腰间挎着雁翎刀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发小兼好友,许敬元。
隔着不远,许敬元一眼就看到了鼻青脸肿,头上还缠着纱布的陆平安。
“谁干的!是哪个把你打成这样的?”
手摁在刀柄上,许敬元大有下一刻就拔刀的冲动。
陆平安没有隐瞒,直言道:“是勇冠侯府的小侯爷宋治,还有几个伯府的小伯爷干的,套麻袋的好像是长亭侯府的二公子。”
“......”
听到好友答复,许敬元沉默片刻,问道:
“还是因为宋家那事?”
“是啊......”长叹一声,陆平安看向许敬元,痛心疾首道:“那些个膏粱子弟实在太过嚣张跋扈,当初排挤你不说,如今更是把我打成这般模样!
敬元,你是我唯一的挚友,所以你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对吧?”
“......”
许敬元脸色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肯定不会,你还没用早膳吧?”
“用过了?那不妨碍,这样,我请你去西直街,听说那里的早茶不错。”
陆平安没有拒绝,一路上絮絮叨叨讲着宋家姐弟的恶行,事无巨细,好似讲话本般让人如临其境。
听的许敬元感同身受的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以前的陆平安有这么能说吗?
回想起印象中那个整日与书为伴,不善言辞的书痴,许敬元心中了然的同时也愈发愤慨。
瞧把一个老实人都逼成什么样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得了癔症,疯了。
这宋家姐弟还有那些作为帮凶的侯府伯府公子实在可恨!
“兄弟今后有何打算?”来到西平街,趁伙计熬茶汤的功夫,许敬元开口询问。
“咳!我打算投奔许兄,一起去悬镜司当差,如此彼此间也有个照应,你看怎样?”
“......”
许敬元瞪大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莫不是疯了?就你,悬镜司?你晓得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知晓。”陆平安直了直身子,端起茶馆伙计刚熬好的茶汤,吹起浮沫,抿了一口。
有点烫嘴。
当今之世武道昌盛,习武之人不在少数,民风更是彪悍无比,期间难免有不服管教者以武乱法。
为维持社稷稳定,大虞朝廷建立悬镜司,设左右鹰卫,负责清理妖邪鬼魅之事以及监管天下术武道修之流。
除此之外,悬镜司还具有监察各路王侯,网罗江湖情报,巡视天下的权能。
可以说,这个直属于皇帝统辖的部门极具威慑力。
也因此,悬镜司被坊间戏称为“阎罗殿”,左右两鹰卫则被称为‘黑白鹰卫’,传言进了鹰卫衙门,就等同于半条魂勾进了阎罗殿。
像这样的官家部门,对常人而言是避之不及的地方,但对一些人来说,这种地方反而是可以加持自身,维护自己的绝佳所在。
为了下半身的幸福,也为了今后能有自保之力,陆平安甘愿放下一身书生气,去那阎罗殿里搏一场。
既然身处尚武尊权之世,就不该穷居死读,而是应当提起三尺青锋,吟着风月行那武德丰沛之事!
“你既然知道,还要去?”许敬元不解。
此时,陆平安反问一句:“许兄,你当初又为何离开国子监,转而进了悬镜司?”
不等对方回答,他继续道:“我想进去的原因,其实和你差不多。”
许敬元嘴巴微张,半晌无言。
他是怀安伯府的庶子,自幼不受家里待见,在国子监读书又多受排挤,之所以能和陆平安成为好友,也是因为当时只有陆平安这个书痴拿他当人看。
早些年,许家奉‘温良恭俭让’为治家准则,家主推举文人墨客,不喜武夫。而自幼饱受排挤刁难的许敬元为了讨好父亲,便暂时放弃习武,从此前往监学,奋发苦读。
但出乎许敬元意料的是,他的父亲非但不曾改观,反倒是对他愈发薄凉。
只因他的母亲出身风月。
有道是自古书生多无情,仗义每多屠狗辈!
自此之后,许敬元便不再像条狗似的讨好无情之人,每日除了去武馆,便是往衙门里跑。
再后来,他进了悬镜司鹰卫营,身着银袍黑鹰,手中寒刀在鞘,许家再没人敢对他冷言冷语,反倒是开始惧怕讨好。
生怕他哪一日就六亲不认,把伯府里的一些腌臜勾当检举揭发。
“平安,你可想好了。进了悬镜司,往后可就不当人了。”
悬镜司的人都是刀,用来杀人的刀。纵然是鹰卫衙门的书吏,一笔下去说不定就是一个人头落地。
陆平安沉默片刻,转头着看向街道上的人流。
接着,平静的声音响起。
“那就不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