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的迎客厅里,两鬓已有白发的陆逢春并无多少喜色。
当看到陆平安身上穿的鹰衙差服,和腰间配挂的长刀时,他内心更多的则是担忧。
在此之前,陆逢春从未觉得自家孩子能通过这次考核,并顺利进入鹰卫衙门任职。
他只把这当成陆平安遭遇挫折后的意气之举,想着劲头过去,也就安生了。
但万万没想到,这孩子竟真的进入了鹰衙,而且貌似还得了不错的评价。
鹰衙是什么地方,陆逢春内心无比清楚。
看似风光无际,势头正盛,可其中包含着的却也有数不尽的事端。
如果说御史台是舌尖上的刀锋,那悬镜司下属的鹰卫营包括鹰卫衙门,便是真正持握在手上的利刃。
不仅伤人,也容易伤己。
与心事重重的陆逢春不同,身为二娘的程湘云在得知陆平安通过考核后,更多的则是夸赞和鼓励。
此时夜色渐深,程湘云先一步回房歇息,原地只剩陆逢春父子二人独处一厅。
“真决定好了?”
陆平安无声点头。
瞧着仿佛真变了性子的儿子,陆逢春无奈摇头,随后叹道:“书房放《东平纪事》的架子下面,有一处暗匣,是家里多年来存续下的家底,你既然决定好了,便不能抠着省着。为父知道,练武最是花钱......”
“还有,再过几天就是子骞的祭日,记得请一日假回来......”
烛台上灯火如豆,无声无息照着黑夜。
陆平安离开迎客厅时已是深夜,按理说经过一整天的折腾,他本该感到疲累,但此时他却没有半点睡意。
比斗、文试、查案、杀人、分赃...
今日经历过的种种,每样都好似提神醒脑的灵药,让他心神难以短时间内保持平静。
穿过游廊月门,陆平安来到自己的居所,里面灯光依旧亮着,门槛处穿着薄袄的丫鬟正坐在马凳上,捧着一张纸念叨。
依稀能听见金木水火土、东西南北中之类的字眼。
“好学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月桃吓的险些栽倒。
待看清来人,她方才转惊为喜:“公子回来了!”
陆平安笑了笑,心里难得松缓了些。
“以后我若再回来的晚,你不必在这里干等着,该歇息就早些歇息吧。”
月桃摇了摇头,开心道:“没干等着,奴婢还有在学字,记得以前公子读书也读很晚呢。”
“不过现在是练功练很晚。”
说到最后,月桃又补充了一句。
陆平安微微一笑,见屋内灯火通明,便索性卸下身上装备,坐在桌案旁,考校起了自家丫鬟的学习进度。
在外杀人放火,归家教书育人。
也算别有一番意趣。
......
一夜时光,悄然而逝。
陆平安整宿未眠,只觉得精神依旧亢奋。
外间,丫鬟月桃睡的深沉,这也是她头一回没有早起。
昨夜学字属实学的太晚,纵使此刻在梦里,似乎也能看到一个个字节在脑海里跳跃,隐约还伴随着公子清朗明澈的吐字声。
居室外,陆平安穿戴整齐,安静的坐在门槛上。
经过一夜推敲复盘,他的内心逐渐趋于平稳。
同时他也更加迫切想要提升自身的修为境界。
正如昨夜陆逢春向他讲的,鹰卫顶着悬镜司的名头,确实威猛。但这必须要建立在自身强大的基础上,不然便会如同没有韧性的兵器,迟早折戟沉沙。
“得想办法弄一套内练功法才是。”
陆平安距离入品只差临门一脚,药浴淬体倒还好说,无非是花些银钱。但后续所需的内练功法,却并非单靠银钱就能解决。
正阳武馆有内练功法,但却明码售价二百两足银。不过跟据许敬元所说,那种功法只是经过缩减,偷工减料的阉割产物。
虽然确实如同武馆所讲,认真修行便能踏足八品内练境界,但也就仅此而已,后续若想更进一步,除了绑死正阳武馆,继续花钱拜入真传外,便只剩下换功修行一条路可走。
可既然要换功,那又何必一开始就修行正阳武馆的内练法?
思来想去,也只有前往悬镜司,凭借功劳薄兑换官家收藏的内练功法最为靠谱。
鹰卫衙门以功勋计数,无论提升职位,还是兑换修行资源,都要有足够的功劳。
内练功法同样如此,只要功劳足够,便是更上乘的修行资源也能调度。
想及此处,陆平安取出昨日才领的功劳薄,打开了未曾谱写的书页。
昨夜在金燕楼发生的事乃是隐秘之事,不能往簿子上乱记,思来想去也只有昨日跟着曲靖丘去外城查案的事值得一记。
‘宣景四年,四月十八日,随曲靖丘曲堂首前往南水码头,侦办漕运官员惨遭枭首一案......’
‘中途接堂首令,前往南城驿站取快马六匹,未曾耽搁...’
所谓功劳簿,除了记录功劳外,凡参与案件侦办途中所经历的事,也需记录。
昨日陪同曲靖丘查案的过程并不复杂,短短几句便算写完,倒是有点像写日记的感觉。
合上功劳簿,收起短毫墨袋,陆平安继续坐在门槛处静静等待。
直到京城一百零八声晨钟敲尽,快要到上衙之时,院墙外才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鸟鸣声。
这是昨夜许敬元与他商量好的暗号。
心中松了口气,陆平安回屋取出存放金银财物的包裹,将自己的那份塞进了床底,随后便合上屋门,翻出了院墙。
墙外,许敬元依旧是昨夜打扮,甚至连发冠上的石灰粉末都依稀可见。
“许兄,事情办的可还顺利?”
陆平安关切问道。
“还算顺利,上面并未苛责,倒是金水帮这回怕是难过了。”
许敬元靠在墙头,难得的露出笑意。
将手中包裹递出,陆平安同样笑道:“这是你和龚林海的那份,别忘了昨天说过的话。”
“话?哪句?”
“许敬元,你可别想赖账!昨天谁说的要请我吃酒赔罪来着?”
许敬元闻言尴尬一笑,打了个哈哈,说道:“等你今日放衙,我请你去醉仙楼,这回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