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来的是韦镖师。我心想:我明明让你看守后门,却怎么到我这里来了?再见他神情颇为紧张,便猜到情形不对,一问果不其然。韦镖师告诉我说,方才他去后门查看,发现原本应该看守后门的胡镖师不见行踪。”
“我心想:坏了,胡镖师肯定是好奇难耐,不听我的吩咐,偷偷溜出去窥探那几个赶尸的道士。我当即叮嘱韦镖师严加看守,再不许让任何人离开,便取了兵刃,独自一人匆匆忙忙出了客栈,指望能够在被道士发现之前把胡镖师找回来。”
“出了客栈,我顺着墙根朝铃声传过来的方向摸索过去。那时候差不多到了三更天,街上空无一人,幸好月光清朗,照得见路,只是四下里寂静无声,惟只听到那铃声不断地传过来,再看到周围的房屋黑影僮僮,好似潜藏着杀机,我一边走,一边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为防有变,我摸出一把飞刀,扣在手中。”
“眼看着离那铃声传出的地方越来越近,我正要走入一条小巷,突然从巷口蹿出一条黑影,吓得我差点将手中的飞刀用力甩出。等我定睛观看,方才发现,原来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一只小黄狗。”
说到这里,赵平安的脸上掠过一丝愧意,想必是觉得以自己堂堂平安镖局总镖头的身份,居然会被一只小黄狗吓到,以至于差点飞刀毙狗。
雷宝玉说道:“那也不怪你,换作是我,早就一把轰天雷甩出去了。”
赵平安朝他感激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见到原来那是一条小黄狗,方知虚惊一场,心里暗道惭愧,又怕那黄狗受惊叫唤起来,惊动了道士,心想:它若是张嘴要叫,我也只好讲不得一记飞刀过去,结果了它的性命。亏得那黄狗并未出声,只是蹿到了道路的另一面,消失不见。”
“我走入巷子,往前直走,走到巷尾处发现,不远处有一间木屋,与周围的房屋不相依靠,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惟只以土墙相围,土墙外面间或种着几棵树,铃声正是从土墙后面传出来。”
“我心想:这算是找到了地方,听那铃声依旧不急不缓,一声接着一声,想必赶尸的道士还未察觉有人偷窥。我轻手轻脚地摸到墙边,四处张望,想要尽快找到胡镖师,却只看到眼前的土墙往左右伸展出去,不曾见到有人,也不知道这胡镖师究竟隐身在何处偷窥。”
“我顺着土墙高一脚、低一脚地摸索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唯恐踩着什么东西,惊动了土墙后面的道士,虽只有短短几十步,却走得十分缓慢。听着那铃声不断地传出来,我也忍不住心想:我便是偷偷抬起头来,朝里面看上一眼,也未必就会被发现的吧。”
“不过我虽如此想,却终究不敢抬头。就这样,我绕着土墙堪堪走了一圈,也未发现胡镖师的踪影。我正觉纳闷,听得吧嗒一声轻响,一枚小石子落在我身上。我屏息朝四处查看,这才发现,原来胡镖师爬到一棵树上,隐身在树丛当中。”
“我急忙朝胡镖师招手,示意他赶紧下来。胡镖师见我亲自来找,情知自己闯了祸,自是不敢怠慢,贴着树干滑了下来。他是形意门的弟子,轻身功夫练得不弱,无怪偷窥人家许久未被察觉。”
“可就在他落地的那一刻,我好像听到土墙后面的铃声陡然变急。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听错了,凝神再听,好像和先前并无两样。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终于是忍不住探头朝土墙后面张望了一眼。”
众人虽已料知他必是有所偷窥,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紧。
阎罗书生东方白脱口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不等赵平安回答,孤松道人说道:“你听他说便知,又何必多问。”
东方白心中大怒,心想:这牛鼻子道人方才抢不到座次,心中恼火,这是存心要以我为敌?老子岂能怕你。
他冷笑一声,对孤松道人侧目而视,不再说话。
赵平安想到那一日的情景,心中犹有余悸,自顾自接着说道:“我一眼看过去,土墙后面是个院子,三个道人成品字形各据一方,俱都盘腿坐在地上,每个人的手里拿着个铃铛,你摇一下,我摇一下,依次过来,若不是亲眼得见,实难猜到这持续不断、节奏如一的铃声竟是三人所发。”
“在他们当中站立着几个人,身披白布,额头上贴着一张道符,看不清面容,惟只能看到每个人都是双目紧闭。”
雷宝玉咋舌问道:“那便是道士驱赶的死人?”
赵平安摇头说道:“那时候我只看到这几个人笔直站立,一动不动,要我分辨究竟是活人死人却是不能。我心想:江湖上各门各派多有不愿让人探知的隐私,像我们这样私自窥探委实不妥,还是早早回避为好。”
“就在我准备把头缩回来的那一刻,我看到一个道人不知是有意无意朝我这里瞥了一眼,我来不及细看他的面容,只依稀记得他左眼下面有个黑痣,当即吓得再不敢耽搁,急忙冲胡镖师招手,带着他匆匆返回客栈。”
“胡镖师当我定要好生责骂于他,却不知我自己心中甚觉不安,哪里还有无心理他,回到客栈,只是吩咐他今晚再不许外出,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待到胡镖师离去,我听到那铃声依旧不断,想必那三个道士并未发觉,这才稍稍感到心安。”
“我重又盘腿打坐,借着修炼内功,收敛心思,想是一夜紧张劳累,不知不觉竟是睡了过去。等我第二天醒来,那铃声已然消失不见。不等我派人出门打听,客栈老板前来告知,原来凌晨时分那三个道人已经赶着死人悄悄离去。”
“我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是放下,心想道人走了那是最好不过,昨晚总算是有惊无险,没有闯下大祸,此地太过诡异,还是早早离开为好,当即命人收拾行装,连早饭都顾不上吃,想着等翻过那道山梁,出了五仙教的地盘再说。”
“我带着的那些镖师、趟子手和我一般的心思,很快收拾停当,便即上路,出了沙溪镇,走上一里多路便到了那道山梁,只见丛林密布,惟有一条小路蜿蜒而上。我与韦镖师在前面开路,命其他镖师和趟子手两边散开,护定了官老爷的轿子向上攀爬。”
“胡镖师自知有愧,不敢在我身前露面,故而跟在最后。我心想:等这趟镖走完,回到济南府,我是要好好训斥他一顿。”
“就这样走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眼看着走到山顶,突然我又听到了叮当叮当的铃声,迎面从山顶传了过来。我还当自己听错,朝身旁的韦镖师看了一眼,发现从他眼中也流露出惊讶之色。”
“转眼功夫铃声已经到了附近,听起来正是从我们所走的小路下山。我赶忙命令镖师和趟子手护着官老爷一起闪到路旁,把路给让了出来。”
“过了片刻,就见到一个道人走在前面,手里摇着铃铛,在他的身后一字排开跟着几个人,不知是死是活,和我昨晚所见一样,身披白布,额头上贴着道符,每个人都是双目紧闭,伸出一只手搭在前面之人的肩头,走起路来,一跳一跳。我待他们走到近前,留神观看,发现他们的膝盖竟是不会弯曲。”
“等道士带着这几个人从面前经过,后面又跟上来两个道人,也是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铃铛,边走边摇。其中一个道人从我身边经过时,突然冲着我微微一笑,我赫然看到他左眼下面长着一粒黑痣。”
“我吓得一颗心砰砰直跳,知道这件事情必然藏着古怪,赶忙把头撇向一边,装没看到。这三个道人也没有停留,赶着那几个死人自顾自扬长而去。”
“待他们走远,韦镖师问我怎么办。我心想:这还有什么好问,赶紧离开此地就是。我等重新上路,每个人心里必是都在想:幸亏山顶已然不远,翻越过去便可逃离此地。”
“可是任凭我们怎么爬,那山顶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爬不到。过了一会,山中反倒升起一团雾来,将四周全部笼罩,道路越发地看不清楚。”
“我正感惶急,听到后面有人惊呼。我急忙奔到后面,有那趟子手和我说,胡镖师不见了踪影。”
“我一听,心中极是恼火,心想: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敢擅自离开?”
“突然我又听到铃声从前面传了过来,依旧是不急不慢,听着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过了片刻,又是那三个道人赶着几个死人从山上下来。我心想坏了,八成是昨晚偷窥之事被他们发觉。”
“我偷偷吩咐下去,都把头低下,不许再看。我想的是人家因为我和胡镖师偷窥感到恼火,故而在此为难我们,若是再东张西望,岂不是更加惹恼人家,为今之计只有想法平息了人家的怒气才好。”
“我心里犹自在想:但愿这个时候,胡镖师莫要再捅出什么篓子。”
“我带着的那些镖师、趟子手们一个个把头低下,听着铃声从眼前经过,直到渐渐远去,有个年轻的趟子手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突然惊呼起来,‘那……那是胡镖师!’我打了个冷战,抬头观看,看到胡镖师跟在那几个死人的后面,也是额头贴着一张黄色的道符,一只手搭在前面的死人肩头,一跳一跳地跟着道人的铃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