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姚才将钥匙插进锁眼,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有人。
还没锁门。
奚姚只是稍稍皱眉就恢复了平常的神色。这个时候,只能是他。
她是被临时抽调来的,原本计划在家待到初三再走,结果只三十刚刚擦黑就被人以最快的速度带到了蓉都城西部的参谋部,忙了一整个昼夜。
她现在很累,非常累,累得想睡个天昏地暗。
倒不是熬夜所致,而是那种浩如烟海的计算分析实在是太耗费精力,甚至有些折寿。
“有事能不能等我睡一觉再说?”
没有管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奚姚直接瘫倒在柔软的大床上。这是军区特意为她准备的,一般士兵睡的可都是铁架棕垫。
“知道你累,把这个吃了,先和我说说这次的情况,时间就是生命。”
男人把一个翠绿色的果子扔给奚姚,果子上竟然萦绕着不输念灵花的灵魂气息。
奚姚没有去点评男人的暴殄天物,这只是疯子熬夜做实验时候的基本操作。
翠绿的果子入口,瞬间便化为甘甜的汁液浸润了奚姚的四肢百骸,尤其是大脑的胀痛消减了不少。
虽然整个人精神状态还有点萎靡,但这是心力耗损所致,不是外物可补的。
总算是能勉强支撑和这个疯子的交流了。
男子盯着奚姚,四五十岁的样子顶着一双孩子般的眼睛。
“我们的想法基本成功了。”
奚姚说的不是边镇的伤亡情况,而是她分析推演和实际情况之间的差距。
男人倒不是不关心民生疾苦,只是一向认为自己的智慧用在其他方面才更有价值。
“基本?”方坤有些不满意,“你具体说说。”
“我以这对黑白子作为桥梁,将这些年西边边境的信息进行推演计算,确实可以大致推测出潮灾动向,正确率能达到百分之七十左右。如果我的灵魂力量再强一些,准确率可以更高。”
“不过,这样复杂的情况,推演两个小时之后的变化基本就是极限了,也没法像你期望的那样进行持续性推演。”
“最关键的是,我们还缺少眼睛。”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这个信息传递在市内还好,跨地区之间时有时断,简直是回到了上古时代,我再想想办法。”
方坤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对了,上次你给我的那个虫子,很有意思,也许能够让我们拥有足够多的眼睛,灵魂上也有新的突破。详细的分析一会儿我发给你,这事之后你就去蓉都吧,务必要抓住这虫子的母体。”
“好。”
奚姚点点头,这本就是两人计划之中的事情。
“对了,灵兽族群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变化,就好像是……突然不再是被食物和鲜血掌控的野兽了。不,都不能算是乌合之众,像是有了指挥一样。我的推演一开始错了不少,后来有了新情报才逐步推演正确。这也是我推演的结果之一,简直不可思议。你对这方面有了解吗?”
“灵兽智慧和组织?我不搞这方面,不过好像很多年前听老师提起过,说这是一个异想天开但又无比合理的观点。算了,你不用想了,咱们把自己手上的事做好已经很不容易了。”
“嗯……这次那个石头脑袋应该对你还比较满意,我可以趁机再申请一笔经费,或许这可以是下一个课题,你说呢?”
“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周子衿,就是灵魂天赋很不错的那个,你问问他要不要契约一件魂器,我偶然又做出一件兵器,很有意思。”
“唉,你回去和母亲相处的怎么样?她过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吧?缺钱吗?”
这几年的密切合作,方坤一生无儿无女,早已将奚姚当作了自己最亲密的人,两人几乎无话不谈。
抬头看到奚姚双目无神,似乎早已神游物外,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在想什么?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奚姚回过神来,没有隐瞒的意思。
“我要契约那个棋盘。”
方坤的脸色随之凝重起来。
“我们说好的,再找一个天生额头灵穴开启的人来契约。黑白子已经占用了你太多的精力和时间,现在你已经四阶,可以再契约真正的灵兽,成为真正的灵师,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
“找了这么多年,像我这样的人你找到几个?我们还有时间吗?”
“算你在内,两个。另一个契约棋盘的时候由于灵魂无法承载,变成了白痴。”方坤叹了口气,他知道奚姚说的是实话。
“老师,这已经不仅仅是你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
方坤早已把奚姚当作自己的弟子,奚姚也将其当作老师,但从来不曾这样正式的称呼过。
“我很早就知道老师你是对的,是那些人鼠目寸光。现在,事实证明了这个方向绝对可行。如果我能够再进一步,将寸寸国土都化作棋盘,将个个将士都化作棋子,就算不能杀出一个万世太平,至少……至少可以少死一些人。”
“棋盘的契约要求明显比黑白子要高,就算是天生额头灵穴的人也承载不了,只有我这样修炼到四阶的天生额头灵穴者才能契约。而且,棋手、棋子还有棋盘难道不应该由一个人操控吗?”
“可是,我们还没有解决眼睛的问题,没有不出门知天下事的人。没有持续更新的信息,我们连棋局的对手也琢磨不透。还是等把眼睛的事情解决再说吧,等你从蓉都城回来再说。还有,成为真正的灵师也是你的理想啊。”
方坤从来没想到,当年那个被他诱拐入局的姑娘现在竟然开始逼着他向前走。
五十未到,满头华发,方坤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壮年模样,奚姚也不是那个初出茅庐被她诓骗的姑娘了。
只有那双眼睛,从未改变。
“老师,黑白子就是我的灵兽,他也有喜怒哀乐,我能感觉到。”
奚姚身体前倾,一对秋水长眸再次变成了黑白两色的漩涡,漩涡越来越大,直到充满整个房间。
“老师,你知道的,我是最好的人选。”
“老师,我的理想已经变了。”
方坤久久无语,眼前的黑白漩涡里仿佛有着漫天星辰,仿佛能将一切都吸纳进去。
他伸手想去触摸却摸了个空。
方坤的手穿过黑白漩涡按在了奚姚的头上,亲昵的揉了揉,终于开口回答:
“好,老师答应你。开万里河山之太平,必有你奚姚一子。”
“老师,你也是。”
当夜,一队由超凡强者带领的十人小队护送方坤往返西南军大和军区参谋部,没有惊动任何人。
军长石敢甚至亲自在奚姚门前守了一夜,知者寥寥。
屋内只有方坤和奚姚两人。
奚姚盘腿坐于房间正中,她双眼再次化作黑白漩涡,只是这一次漩涡边缘尽数被一方古朴棋盘散发出来的光芒所笼罩,无法影响外界。
棋子便是再厉害也得遵守棋盘的规则。
而棋盘与棋子纵然变化无穷也只是棋手手中之物。
棋盘上十九条纵线和十九条横线明灭不定,正合了奚姚的心跳之声。
方坤坐立难安,他实在没想到奚姚会如此大胆,竟然瞒着他偷偷准备冲击心脏灵穴。
这可是与额头灵穴一样的生死之穴,并且从来没有天生开启者,只在传说中出现过。
“开!”
奚姚一声大喝,宛如银瓶炸裂,连屋外的石敢也不禁生出些许担忧。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奚姚打算的人,也正是为此他石敢,号称西南柱石的军神才愿意看护一个二十来岁姑娘的冲穴。
他守的不是一个人,是寸寸山河。
石敢看似随意地靠坐在门口,实则精神高度集中,关注着屋内的动静。
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想到自己凭借一双石拳在兽群中杀得七进七出,鲜血已经浸透了石甲;想到了敢叫万世太平敢让山河低头的豪言壮语;想到了兄弟身死自己背负的夺妻骂名。
不!不是身不由已!
那是我选的路,而现在我要再劈出一个朗朗乾坤。
这一次潮灾的变化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石敢却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机遇。
那人的眼光果然不会错,新的时代已经到来。要么付之一炬,要么重立山巅,人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苟延残喘?可笑。
噗的一声,奚姚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在棋盘之上化作点点红梅。
“老师,成了。”
奚姚红唇染血却笑得十分畅快,她想起了自己二十年前从洱城走到花城的每一步,想到了父亲和母亲的临终之前的微笑和叮嘱,她要这世上再没有家庭在潮灾之下支离破碎!
一股磅礴的吸力自奚姚胸口传出,方坤将早就准备好的各式灵药一股脑都扔了过去。
门外,石敢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想笑又不敢打扰了里面的姑娘,不敢打扰了这位大唐最年轻的灵校。
二十五岁!西南灵校!额头与心脏灵穴齐开,巾帼不让须眉!
哪怕是契约失败了,奚姚也会是大唐灵潮史上最年轻的灵校,必将载入史册。
可是奚姚决不允许失败。
恐怖的灵力风暴惊醒了军区守卫,好在有石敢在此坐镇,不会有人敢上前打扰。
很多人甚至以为是不是这位西南柱石的修为又再进一步,达到了那前所未有境界。
传之者遥遥,信誓旦旦,仿佛亲见,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房间内,待到灵力风暴平稳,心脏灵穴逐渐充盈,奚姚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气血之力从心脏充盈到四肢百骸。
同样作为生死大穴,心脏灵穴不仅对灵魂的提升远超其他灵穴,更有着额头灵穴不具备的气血增幅,这是传说中几位意外开穴的前辈留下的记录。
不等细细品味身体的变化,奚姚看向身前染血的棋盘。
正好,便以此鲜血为媒,契约这天地棋盘。
闭目凝神,引动棋盘之上心头血还未消失的联系,奚姚开始契约这前所未有的魂器。
棋盘光华大涨,纵横十九线分割虚空,似是本能地挣脱束缚,不愿成为他人手中之物。
震动越来越厉害,方坤看着有些担心,刚想出声让奚姚不如暂时先不要契约,待到五阶灵校的修为彻底稳固再进行契约。
只见奚姚素手轻抬,食指与中指作执子状,一颗黑白双色的棋子被奚姚捏住,接着由上而下骤然落下。
啪!声音坚定且悠远。
“一子天元!落子无悔!”
黑白双色的棋子稳稳落在了棋盘的天元位置,棋盘随之稳固。奚姚睁眼,棋盘缩小,化为一抹流光隐入奚姚胸口之处,消失不见。
“老师,不负所望。”
方坤一把将奚姚抱住,一时之间老泪纵横!
门外,石敢起身,笑声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