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消雨歇,随着第一道金光划破黑云,越来越多的金色利剑射在雨城山谷侧壁的万丈峭壁之上。
日照金山。
这可能是夕阳最后的几道亮光,确是雨城新一年的第一抹明媚,是来年的希望。
可是,没有人有心情抬头欣赏这奇景。
希望握在自己手中。
洪水还未完全退却,倒塌的房屋,受伤的士兵,哭喊的孩子……老一辈的雨城人被这一幕幕唤醒了久远的记忆,新一代的雨城人咬牙把眼前的无助全部打碎。
所有能动的都动起来了,不需要人动员,这是一场新的战争。
卓玛也有自己的战斗要打。
“紫!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头小车大小的青紫色蝎子在雨城沿河的主街道上疾驰,一对对虫足迈着高频率的小碎步,溅起水花无数。
蝎子不算宽阔的背上坐着一男一女。
严格来说只有一女,因为男的躺在女人怀里昏迷不行,他的怀里还蜷缩着一条巴掌大的红色小奶狗。
卓玛此时只简单套了一个袍子,神色憔悴。她的一身衣服早已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连一头黑色长发也全部烧没了,留下一个黑一块白一块的赖皮头——她还没来得及修整。
周子衿始终昏迷不醒,这并不能让联大的这位药剂学高材生担心,麻烦的是始终退不下去的高温。
原本不是降下去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玛焦急万分,但此时又到哪儿说理去?
这雨城的医疗水平她非常清楚,战地急救或许不错,这是边镇军营的必备手段,但要说对付各种疑难杂症,或者什么特别严重的情况……
如果她都没有办法,那这雨城也就只有那个人可以试一试了。
“紫!再快一点!快啊!”
甲尾蝎知道卓玛现在很着急,但是她也很无奈啊,蝎子本身就不是擅长速度的灵兽,现在身上还载了两个人。
别说,甲尾蝎的技术非常不错。
一个漂亮的漂移拐进了岩壁下的一条小巷,溅起一道漂亮的水花。
“咋布爷爷!咋布爷爷!……”
岩壁之下,一间显得有些简陋破败的木屋才从风雨飘摇之中伸展开,大门便又被卓玛粗暴地直接推开。
只留下咯吱咯吱地呻吟声。
一间木屋能再这两日的雷暴之中撑过来,已经可以自傲了。
由于选的是偏僻且地势较高的地段,木屋的积水并不多,不过一层也暂时无法使用了。
卓玛脚踩在积水里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便登登登地上了二楼。
“咋布爷爷!”
难道爷爷遭受凶兽袭击了?不会啊,咋布爷爷这院子都种满了特殊的药材,寻常凶兽跑还来不及呢。
“别叫了,我还没死。”
“卓玛,你小声点。”
先是一个干柴一样的声音,接着响起一个略显疲惫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卓玛的赖皮脑袋才伸出楼梯口就忍不住惊叫:
“阿妈!你怎么在这里?我还担心你呢!”
“担心我?担心我怎么不先回家,反而来找你咋布爷爷。”
卓玛的焦急和对周子衿的担心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所打断——太好了,阿妈没事。
“政府不让单独躲在家里,让集中起来。我想着咋布爷爷肯定没法走,索性就来这和他一起。刚好,还躲过了洪水。”
“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女人原本正在躬身为床上的老人整理衣服,现在转过头来看到卓玛的赖皮头,顿时失态,惊叫出声。
“这个回头再和你说,是个意外。”
惊叫提醒了卓玛,周子衿还在楼下昏迷,高烧不止。她两三步跃到床上盘坐的老人身前。
“咋布爷爷,我是来请你救人的。”
周子衿被卓玛用南红话的藤蔓直接从窗口抬上了二楼,放在床上。
名叫咋布的老人身披一件宽大的喇嘛袍子,略微在小黑猫身上多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投向了周子衿。
女人还想问问卓玛的头发是怎么回事,但卓玛现在显然没有说话的兴致,她尽管面色苍白,一脸的疲惫样子,但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老人的动作不放。
咋布老人是他们一家逃难到雨城之后认识的,自阿爸被山神带走之后,小卓玛便喜欢在咋布老人的院子里玩耍,陪着老人一起侍弄花草。
老人以为邻里街巷看病为生,但是治病的方法总是古怪的很。用毒物治病对于世代居于山林之中的人来说没什么稀奇的,但咋布总是会用些古怪之物,有时候甚至同样的病症也会用不同的药。
总之,就是把人搞得死去活来,但是呢……死不了,能治好。
卓玛的药剂启蒙就是在这里,也只有她知道,咋布爷爷的医术很高,只是性情比较古怪。
有时候他不收诊费,是在悄悄拿人试药,研究新的药方。
周子衿的希望全在老人身上了,我得看好,绝不能让咋布爷爷在他身上试药,卓玛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依次检查完毕,老人终于收起了干枯如柴的手指,还未开口便听到卓玛急声问道:
“咋布爷爷!他怎么样?怎么救?”
不问“有没有救”,那是根本不想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这小伙子受的不是一般伤势,咋布至少发现了两处古怪,虽说不影响治疗,但毕竟事情不小,本打算先问一问看卓玛是否知晓。
现在见得自己视若孙女的格桑花这幅样子,不由得改了口。
“小卓玛,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急得话都不让我说。”
卓玛闻言一脸尴尬。
“没有没有,咋布爷爷你说。他就是我的同学,西城门他和段团长联手阻挡了竹熊的进攻,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你一定要救救他。”
“真的?”
“真的,咋布爷爷你快救人吧!他是英雄,咱们不能就这么不管。”
英雄?咋布嗤之以鼻,似乎很讨厌这两个字。
“他又没救我,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也不是你什么人,你该把他送城医院。”
咋布枯柴一般的声音竟然有些阴阳气,尤其“不是你什么人”几个字咬得极重。
烛照此时趴在床角,毫不起眼,却将老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有点慌。
对于看着长大的周子衿,她多少觉得自己该有一些照顾的责任。
结果……第一次出门就被玩成了这个下场。虽说原因是周子衿自己作死。
通过契约联系,烛照能够感觉到,不论是灵魂还是身体,周子衿都在承受灼烧之痛,但同时也有一股生生不息的生机。
性命虽然无忧,但一直这样下去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要不要想办法联系周天罡那家伙?至少比眼前这老家伙靠谱啊。
这个枯柴一样的老家伙似乎发现了她的身份……
“他是我男人!”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才一出口卓玛就后悔了,若只是咋布爷爷在这里还能这样对付过去,但现在阿妈也在……
灵潮时代鼓励生育,生儿育女的年龄一般都比较早。灵师则比较特殊,有很早就产下子嗣保证家族香火延续的,也有一心扑在修行上的。
卓玛的年龄在神山一族的未婚女子中算是不小的了,熟悉的人没有不记挂着这朵格桑花到底会被谁家的壮实汉子摘得。
“这是就是你选中的扎西?”
这一下,咋布只是诧异,她的阿妈央拉就显得有些激动了。扎西就是神山一族族语中丈夫的意思。
“不不不,没有。他是我的学弟,是很好的朋友。阿妈,你先别问了。咋布爷爷,你快救人吧。”
央拉是知道轻重的,不管床上这人是不是卓玛选中的扎西,还是先救人要紧。只要人救活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如果没救活……
“咋布叔,你快救人吧。”
闻言,卓玛一边感谢阿妈,一边又觉得这事可能再也说不清了。她并不知道,让她永远说不清的,还有战后坊间流传的神犬骑士战竹熊的各种故事版本,那里面总有一个为爱奋不顾身的伟大女子。
其实不论如何这人咋布都是要救的。只要弄清楚那两件事,大不了救了再杀就是,一包药的事。
现在看来,不能这么做了。
“央拉你去多打几盆水,小卓玛帮我把他的衣服脱了吧。”
央拉从来都是个利索样子,快步下了楼。倒是卓玛有些扭捏起来。
周子衿的裸体他不是没看过,作为医者这也很正常,只不过这一次……
算了,救人要紧。
一咬牙,卓玛将周子衿扒了个精光,只留下一条四角内裤。猿背蜂腰,结实的胸膛与健壮的大腿暴露的空气中,散发着强烈的男性荷尔蒙。
周子衿的皮肤原本是极白的,日复一日的训练让其开始转向古铜色。只是现在,这铜色之下隐约透露出红色,就像被煮熟了一样。
“全部。”
“啊?!”
“他身体一下子承受了过量的火属性力量,有由内而外的,也有自外向里的。现在身上连一根毛都嫌多,更何况是一条裤子。”
咋布难得地解释了一句,枯柴一般地声音中没有多少波动。果然没看错,就是那个。
“哦哦好。”
卓玛又艰难地将四角内裤……剪开,全部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