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犀角餐厅许多往事我都忘了,每一周的特价菜是哪些?最常点的又是什么酒?彼此间都交谈了什么?全已记不起来了。但我没忘记在哄堂大笑中将帽子往脑袋上一扣,如何郁闷且有些惊喜地站在门外,看着女兵兴致盎然地在店里一拨接着一拨收割所有壮汉的腕子,并且不等玻璃门完全扶直,就带着醉意扑倒在我怀中的那一刻。
“你两次来餐馆吃饭,都能带动周围气氛,尤其是今天,那么多人跑来掰腕子,不愧是我这家店的神奇小子。”犀角老板大笔一挥,免去全部酒水单,随后拿着张vip卡让我常来。
“原来如此,她有强烈的表演欲,只不过代价是我沦为了小丑。”看着女兵带着讥讽的笑靥,我猛然记起约这顿饭的主题被她糊弄过去了,究竟能帮上什么忙?总不可能靠掰腕子来解决0514问题房。刚想发问,胳臂已被她紧紧抱住,鼻息间满是烟酒混合的醇香。
“al,你说咱们再上哪儿玩去?”她朝人工湖的石阶指了指,说:“让我先坐一下。”
“我记得之前你还管我叫弗朗索瓦先生,现在却叫我al,是不是将我和谁搞错了?”一阵狂风穿透公园,将树梢刮得沙沙作响,远处天际划过闪电,头顶开始飘起雨末。见女兵走得踉跄,我背起她快步来到木亭子条凳前,然后在附近投币机买来些热饮,让她先醒醒酒。
“那只是一个名字,就是一块狗牌,任何意义都没有。”女兵搓揉着脸,趴在椅背前呕吐起来,稍感舒服些后,又说:“当它起作用的时候,往往你已经断气了,而在缺胳臂少腿凑不齐时,可以根据它们来确认你是谁,然后打包送走。不管你是弗朗索瓦还是al。”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南部有许多法语区,叫al的人多如牛毛,你不妨管我叫besson,那是小名。”我拍着她的后背,递过去一罐热咖啡,笑道:“像叫霍利斯曼的那种人多走运,几千人里就他一个。你应该吃过不少苦吧,来,喝些这个清醒些。”
“别给我喝这些甜得发腻的垃圾,我就喜欢醉醺醺的,皮肤有些微刺,风吹在身上既凉又惬意,身子却热得发烫,这种感觉太棒了。你不是想找我打一架吗?来吧,我准备好了。”小樱桃一脚将杯碟蹬开,爬起身学着我的口吻笑道:“别拿霍利斯曼当借口,在地底阴蜮时我就看见了,你俩总爱借着打闹相互亲热。开门见山吧,咱俩都是成年人,你一直在盘算,真正要干的却不太好开口,是不是?其实你打算重温那一刻,在我身上捞便宜吧?”
“这种想法确实有过,我不否认,面对你这么直爽的女人我觉得应该坦诚些更好。但也不全因为这个,现在我很苦恼,不知该何从说起。”我做了个妥协的手势,点起支烟。
她呆呆地紧贴着我坐下,双手放在膝上,不知我想要说什么。
“打从吕库古阴宅回来后,事实上我已经无法和他沟通了,林锐变了许多。与我独处时就一直在回避,比起当初还要忌惮我触碰,哪怕只是寻常打个招呼也不行。整天沉默寡言地站在露台上,眺望着远方,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之前与你说的那些,不全是开玩笑,他已将全部精力倾注在chris身上,外人根本泼不进一滴水,你即便只是顺路来看看他,这小子多半也不会搭理,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我将烟递给她,长叹一声,道:“他需要时间愈合,可能很快恢复过来,也可能很慢,因他的缘故我也总是闷闷不乐。而且,今天早上chris已经注意到我和死胖子都认识你,只是没开口问,这就是我劝你打消念头的原因。”
“我又没说非得与他上床?一直到冬季来临前都会闲着,所以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她在饮料里翻到矿泉水漱漱口,抹了抹嘴凝视着我,问:“besson,你刚才是否问我吃过苦?”
我无言地点点头,望着自己手中玩弄的皮筋。
“干我们这行的,挺过去就挺过去了,挺不过去就会像修罗之松前丧亡的人那样,吃苦是一瞬间的事。但相比短短的一瞬。可怕的是会感觉时间飞逝,这个世上只有两种职业会有那种体会。一种是教课育人的教师,另一种就是当兵的。连之前的迷彩都没磨烂,武器就已经换代了,再一回头便过了许多年。二战的兵看见一战的老汉会说,那大概是石器时代的人吧。沙漠风暴的兵会觉得越战的兵该送进博物馆。我甚至觉得刚入行还都在眼前,不知不觉已是五年前了。所以有人说当佣兵的都没文化很粗鲁,其实并不是那样,而是不愿有遗憾。”
“我想我有些理解了,你暗恋着他,便急着想让他知道,哪怕他拒绝你,甚至不会看一眼,但你说出口便再没了遗憾。你所害怕的,是若这一次没来得及说,下次可能就回不来了。”
“在修罗之松前,第一眼见到吕库古小姐爬在天阶上,我就被她深深吸引住了。你要知道,不知自己何时死与明知自己即将死,是截然不同的勇气。当时,我总在想,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会如此看轻自己的生命?同行的姐妹都说她是个傻缺,我却觉得那种精神很可贵。”女兵双目茫然地望着亭子梁橼,自言自语道:“我知道她有许多世界之子的肩膀可以依偎,我也想给她一个肩膀喘息,她显得既无助又可怜,让人忍不住就想抱抱她。”
“我想在当时,你希望爬在上面的那个人是你吧?而被她抢了风采感到有些沮丧?这没什么,我不也在坐冷板凳没人搭理?咱俩应该算是同病相怜。”我忽然计上心来,便轻轻捣了她一拳,说:“我倒是有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拜托你先假装当我的女友,咱们一块来解决0514这个麻烦。既然你整个夏秋都无事可干,那样他也容易混熟,chris更不会产生戒心。”
“这种事也可以拜托?besson,那么一来你岂不是在给自己大哥拉皮条?你俩就是这样当兄弟的?besson,这可真是有趣。”女兵抚着我的脸,狡诈地眨了眨眼,说:“告诉我真话,你是不是有些喜欢我?还是你对满口胡言乱语的醉酒女人有癖好?”
“哪怕是亲兄弟也不会整天腻在一起,每个人都该先顾好自己的事,只有懂得爱自己才会去爱别人。你是给了我一些别样的心动,可能我从没接触过当兵的,感觉挺有意思。至于打架的事先搁一边,你现在需要休息,想再去哪玩往后有的是机会,天快要下雨了。”
远处树林尽头闪过几下白光,雨点开始密集地砸落在亭子前斑驳的光影下,很快带起周遭烂泥,逐渐汇成一片泥浆。空气慢慢变得清新,满是杂草的清香,一场豪雨即将倾盆。我将小樱桃扛起,拿帽子给她当头一扣,然后快步朝着果核酒店跑去。
当回到大厅时,范胖已经回来了,正站在前台一侧与krys低声说着什么。俩人齐齐转头看向落汤鸡般的我们,我指了指背上的她,让死胖子上前帮手,就这样上了电梯。
“你找着奥克伯勒的黑客哥们了吗?他们怎么说?”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就和之前我预料的那样,72年的那件事什么讯息都没挖到,我再动动其他脑筋。女兵这是上哪了?你俩怎么浑身酒气?”范胖扫了她一眼,问:“难道你们在恋爱?”
“嗯,差不多是那样,小樱桃掰腕子一级棒,我服了。她说在解决问题房这点上能帮到忙,所以正在商量这件事。我打算通过她绕开博尔顿那些熟人,在暗世界里找找其他渠道。”来到0512房前,我掏出钥匙启开屋门,道:“另外,她说昨晚住这屋,听见有人敲了一夜的铁皮鼓,我想查查房,搞清这是怎么回事。你别管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是说这间屋,在这个方向,也有那种声音?”范胖大吃一惊,便打算往里闯,我一把将他拦下,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女兵。他这才想起那是别人的客房,便转身退出屋企。
送走范胖后,我蹑手蹑脚进到卫生间,找盆打了些热水,预备给她擦擦脸。然而出来时,却见女兵坐在床上,正眯着眼抽我烟盒里的烟,那种悠闲的神态,似乎完全不曾醉酒。
“我以为你睡着了,原本打算在不吵醒你的状态下擦干净污秽,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我将水盆在桌头搁下,抓起床沿前的帽子,示意她随便抽,我下去再买一包。
“就那么几瓶酒,我怎可能会喝醉?过去我一晚上泡七、八家酒吧都精神得很。只是我还没想好,撞见那个胖子和chris该说些什么,故意卖醉而已。”女兵一骨碌爬起身,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脱衣,然后挤开我走去卫生间,在门前探出半颗脑袋,问:“你要不要进来?”
我不会那么走运吧?想啥就来啥,这小妞仿佛能窥透别人的心思,而且行事完全不按常规出牌。想我也曾是混迹花堆里的浪子,竟然一点也吃不透她在想什么。
“那个胖子还等在门外呢。”见我生疑,小樱桃朝门缝努努嘴,要我去看。在走廊透进来的光亮里,果然有道窄细的黑影,那是有个人正站在附近。这种敏锐的洞察力,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佣兵。见我暗暗吃惊,她于是得意起来,说:“因为你给了他模棱两可的答复,他还以为你安顿完很快会出去。虽然我知道他或许真有急事找你商量,但这是我的客房,我不喜欢别人占用我的空间和时间。你拜托我暂时成为你的女友,我想了想,似乎是所有办法里最糟的一条,也是唯一的选项。你到底要不要进来?怎么我感觉你反倒像个娘们呢?”
我们的心里都会留存一些事,不论是悲伤的,还是喜悦的。随着时间流逝,偶尔想要开口倾诉,却找不到对象。初恋的感觉是如此得叫人荡气回肠,只因它是种狂热,此外,它也像某些诗人的描写,既缺乏勇气又顾虑重重。面前的这个女人,可以说是我所有臆想中的情人里最古怪的,且也没有姿色。但小樱桃具有一种魔力,会让人觉得她慢慢动容起来。
年青果真是件好事,不会因缺失礼貌而怕这怕那,更不会一下子想得太远而局促不安,却会因各种琐碎小事而浮想翩翩。人若至中年,便会开始变得迟钝,任何感触都不可能产生激情,当遇上日常那些微不足道的烦恼和挑逗,总能平静如水,很快将它们抛置脑后,实在是乏味冷漠得很。心头积累的往事一多,人与人的距离就会拉长。
甚至最后,明知挚爱的某些东西就在附近,也懒得多走几步去打个招呼。看着镜中的自己,是那么陌生、遥远。终于踏上寻觅之路,一切却早已失去,最终也就潦草地活完人生。
女兵给了我从未体验过的炙热,她既不是少女也不是少妇,没有过多的试探与掩饰,又具备成熟的风韵和偶然的青涩,以及自来熟的说话口吻,都让我感慨原来还有这种女人。她是奔放的,甚至有些放荡,不会对你依从被你左右,有着自己的主观,你与她交往就必须做出退让。这导致我在极长一段时间里,误以为所有女兵都这样,但小樱桃只属于她自己。
剧烈运动过后,我与她躺着默默抽烟,差不多半个小时里什么话都不说。不知为何我感觉自己开始变得虚弱,似乎从早上开始的受凉严重了。她打电话到客房服务,要来一袭棉被让我盖上,自己盘着腿坐在沙发椅上,说今晚就宿在屋里,好好睡一觉天亮后就没事了。
然而时间尚早,外加白天睡了太久,我全无困意,便半坐着起来与她闲聊,这才知道女兵看似年少,实则与我同岁,甚至还大我十多天。我们无话不谈,从自己出生的家乡说到对宇宙万物的理解,又对去吕库古阴宅前后各自经历说到同伴的惨死,唯独对怎么解决0514的麻烦只字不提,就仿佛只要谈起它,就会败了今晚的兴头,那么之前的温情就会付之一炬。
“在战场上,有时人就像子弹那样,一霎那间就被消耗光了,当回过神来,弥漫狼烟的焦土之上,能找到的只剩下自己。你看着掉落的枪,却不敢拿,而自己又明白,任何头脑正常的人都会需要它。沙砾中血迹还未干涸,就又被新的死尸所阗满,自己也被它们压在底下。各种焦肉味、油烟味以及枪弹的金属气味,都抵不上来来回回乱窜的恐怖气息。一旦被敌兵瞧见你还活着,他们会用什么手段了断你呢?besson,你是不会想要过那种生活的。”
市民与士兵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类,前者平静度日,后者保障前者能够生活;而自由宪兵与士兵又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全的,而后者每天都活在危险之中。
“既然那么危险,你为何还留在自由宪兵的队伍里?不愿早点退出来?我不想你出事,希望下次见到时你仍能手脚健全。”我抹去不由自主淌下的热泪,问:“你这个傻瓜,钱真有那么重要吗?你究竟图的是什么?”
“当你意识到这点,其实已经与钱无关了。一个人若是连命都不保,还要钱干嘛?你现在所埋怨的,恰恰就是我离不开的原因,人会因彼此熟悉希望对方不要出事,那么在战场上,你就会拼命想要保护他们。如果你离去,然后接到他阵亡的消息,就会痛恨自己为何要临阵退缩。而作为狙击手,更会有心理上的负罪感,随着认识的人逐一死亡,新认识的人又一批批填进去,你将变得越来越离不开战场,再难从噩梦中找到醒来的方式。”
就在这时,窗外闪起几道白光,就与公园中的闪电一样。由于她正背对着窗与我说话,丝毫未感到异样,我的心头顿时产生不祥。这不是个普通女孩,而是名混迹杀戮战场的女兵,自然无法避免会有仇家,难道她被人跟踪了?或是附近哪座楼里正有人瞄准了她的后脑?
“危险,快趴下。”我高声大喝,忙爬起身拖着棉被朝她扑去,女兵浑身一震,几个侧滚躲进墙角,打着手语问我发生了什么,同时快速地将帘子拉上。我将身趴到最低,朝她匍匐过去,刚抬起头,窗外又闪过一道白光。
“搞什么嘛,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她颇为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点起支烟不住摇头,道:“besson,你大概电影看多了吧?红外瞄准点肉眼是看不见的,要通过夜视镜才能找到。而且,要是对方已找对目标,你早就被敲了,他干嘛要反复瞄准?”
“你别废话,为安全起见,待我来看。”我找来把牙刷,从她嘴里挖走香口胶,黏上面小镜子去窥透楼底。她什么都不做,只是斜靠在墙角不住冷笑,眼睛游离在杂乱的床褥上。
“满意了?形容一下,楼下有多少辆敌人的坦克?”当见我摆弄半天都寻不到目标,紧闭双唇时,她终于感到厌倦了。爬起身舒松着筋骨,来到窗前一把扯开帘子,团着手冲底下怪叫了几嗓子。从我手中夺过牙刷,挥舞着说:“要高举过头,呈四十度往下微斜去看。”
我无可奈何地爬起身,来到她身旁,探出脑袋四下打量。就这样,我很快注意到不寻常,便指着公园大门方向,问:“你是不是还带着其他人来夏洛特的?怎么车没开进酒店来?”
她听得一头雾水,便顺着我的指引去看。我所说的疑点,便是那辆gmc,清早我明明见她往那头走了,还说过酒店后门停车是免费的,结果她绕了一圈,仍让车原地停着。不仅如此,suburan7漆黑的车窗里,明显还坐着人,正举着相机在拍附近街景。原来之前的那几道白光,就是闪光灯的闪烁。
“那不是我的,我的车是红色丰田。之前停在那辆车靠后的树下,晨跑完就开进酒店了。”
“什么?我见你往那方向去,还在想你怎会喜欢这种外形的大块头。这辆车打昨天下午就已经停在那里了。”我爬到床前穿好裤子就往门外去,说:“我下楼去借个望远镜。”
“不必这么麻烦,你跟我来。”她喊住我,抓起自己的小包,朝我们头顶指了指,说:“这头的窗看不清车的正面,上霍利斯曼经常待着的露台,在那里视野会宽广许多。”
果核酒店的露台要高出周围民居楼不少,视线可覆盖好几个街区。公园位于东端偏北位置,与我们之间隔着两条绿化带和免费停车场。我带着小樱桃穿透楼廊上去,来到服务区的凉棚底下。前一晚被人租用的酒会还没来得及打扫,各种彩珠满天星依旧亮着。我俩紧贴边墙转到中央的储水塔,随后轻手轻脚上去,匍匐在水泥汀地面开始观察。
此刻室外正下着绵绵细雨,视线被水沫冲刷,显得这座城市在雨夜中别具旖旎美感。女兵从小包中取出个步枪组件的pvs夜视仪,调焦去看那辆车,说有个披雨衣的人正在四周走动拍照,脸被棒球帽遮挡,辨不清面容。总之他很陌生,应该不是来找她麻烦的。
当我接过夜视仪时,那个家伙已爬进了车里,前窗贴着茶色防晒膜完全挡住视线,不知除了雨衣男车里还有几人,只能瞧见一条胳臂擎着烟,露在窗外弹烟灰。它继续在公园大门前停了几分钟,随后发动引擎,在街角一拐弯朝着西面疾驰而去。
“你抄下车牌号了吗?”我急急拖着她回到六楼,掏出手机想打给前台krys,让她给女兵换房,鉴于情况不明,总之多备几个心眼总是好的。小樱桃一口回绝,说犯不着兴师动众,那辆车没准是夜行者摄影师,专为雨景来拍摄,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抄车牌号毫无意义,如果对方真想针对酒店住客,也不会抛头露面,花点小钱随便雇个人来确认就行了。而且我见他不止在拍这边,其他街区也在同样取景,你有些大惊小怪了。”
“如果那人真是自由撰稿人,为何将车连续停上好几天?”我喝了些水,慢慢镇静下来,说:“这不是大惊小怪,我担心你出事,回头我下去查查住客的客户资料。”
“besson,先别忙,你过来,”她斜靠在床头招手,将我脑袋搂在自己胳臂弯里,合上了眼,叹道:“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也许因为刚才我们玩了一下的缘故。但你别太放在心上,谁都会感到寂寞,人本就是动物,都有需求,正巧大家又都喝了些酒,咱俩谁都不欠谁的。我欣赏的是吕库古小姐,这一点始终没变,而对你,我没有任何感觉。”
“什么?我原以为跟你对上了眼,搞半天你压根没在乎过我?那你为何主动招引我进浴室?”闻听此话,我差点气吐血,本以为她在心中已默认自己成了我女友,然而却只是打发无聊。想着,我跳将起来,质问她说:“这种事在你们自由宪兵里很常见吗?”
“喜欢一个人与和他睡一起是两回事,作为佣兵是没有男女之分的,处在任何极端环境下,条件变得十分有限,不可能像都市人那样条理分明。而且今天不知道明天,燃起爱火就会像情侣那样。感情这种事,在战场上是大忌,用我们的话来说,一旦陷入爱河那就已不在状态了。你会在任务中偏心自己所爱的人,而忽略其他的伙伴,失误便是那样造成的。”她像哄小孩般轻抚着我凌乱的长发,嘴里不断发出嘘嘘声,说:“你身子很烫,可能是淋雨发烧了,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明儿再说吧。”
krys从前台打来电话,今晚总计有二十二间客房租了出去,大多都是国内各地的散客,其中六间是果核酒店的常客,没有成分复杂的人。她问我为何突然查资料?我只推说是喝醉了,刚才有些头脑发热,便匆匆挂了电话。
“好吧,当我白白将感情投资在你身上,既然你觉得这台车没在找你麻烦,那它有可能在找另一个人。”我要过她的手机,开始拨打远在佐治亚的马洛电话,接通线后便递给她,赌气道:“你不是想找霍利斯曼吗?那你自己跟他说吧,叫他在外州多留几天先别回来。”
虽然小樱桃不明白我意欲何为,但听见那个瞌睡虫般的嗓音顿时欢快起来,又是扮嫩又是作态,语调温柔得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就这样说了几分钟,直到对方要她将电话给我。
“或许是我弄错了,也可能真会出事,总之你和眼镜照做就成,我怀疑追咬你屁股的虎牙组织,找上门来了。”听他絮絮叨叨说着不可能,我忽然觉得这小子怎如此遭人恨,便收了线阴沉着脸,只望着头顶的射灯发愣。
总之,讯息我已传达出去了,他要怎么做完全是他的决定,关键就看明天,会不会有人上门踢馆,若真像我所预料的那样,连夜跑路那是免不了的。
至于女兵以及她的情爱,统统见鬼去吧。虽然她说得话不难理解,但我厌恶那种超级现实的态度,总觉得人与人之间需要一层遮羞布,让什么都暴露在灯下,实在叫人很无语。
我为何会为这个没有姿色的女人生那么大的气呢?是因为这种名不副实的爱吗?我不知道。总之我在她喃喃自语中困乏起来,并感到周身发冷,逐渐陷入昏沉之中。
一阵悠远且模糊的鼓点在刺激着耳膜,它们轻得就像午夜隔壁楼里某人正在起夜。我正是在这种异响中被搅了清梦。摸索着身旁,女兵已不知何时走了,整间客房漆黑一片,只能望见青色的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窗帘被大风吹得飘腾起来,活像金鱼的尾巴在摆动。
伸手去按座灯,酒店似乎停电了,我只感到浑身越来越冷,便裹着棉被半坐起身。
这究竟是哪里?环顾四周我不仅纳闷,自己所在的环境这么陌生,如果它是0512,不至于会这般荒凉陈旧,果核酒店上一次翻修,距今也不过四年前。不仅如此,就连床的摆位也换了,整片天花倒垂着肚肠般丝丝缕缕的东西,完全不知所谓。
耳旁的铁皮鼓声一刻都未停歇,它好像来自墙对面。当我看向那个方向时,不由倒抽一口寒气,简直快要喊出声来!那是之前我与小樱桃观察楼下的窗台!它仿佛变宽了,而且延展出去,墙头又多出另一扇破窗,整座客房无端显得大了,足足多出了半间屋子!
换言之,这部分多出来的面积,等于占据了紧贴石墙的0514小卧房,多出来的一扇破窗是属于仓库的一部分。很显然,我陷在噩梦之中,在我老家里昂对它的解释,叫做魔魇,即与现实极像的情景重塑,或许发生在很久之前也可能是将来的某时。
梦境是灵媒们惯用的手段,通过催眠让人进入虚无空间。根据某些前卫的科技期刊介绍,那是没有时间概念的边界,许多预言家正是通过梦境来窥透未来,或是读解幻像的含义。我知道此刻自己仍躺在小樱桃的床榻上,而且这女人也在身边打着微鼾,但它们已全部消失。我留宿在5012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会经历的事。这间破屋正打算要告诉我些什么。
裹紧棉被我爬将起身,追着那声音过去,越靠近墙头越感觉不像是敲鼓,而是有节奏的呼吸,并开始变得吵耳。很快,一扇被窗外映亮的乳白破门出现在眼前,那正是小卧房的屋门,室内回荡着呢喃的人声,还是上次进仓库听过的两人对话,辨不出男女也听不清内容。
我顿时心中亮起高高低低的信号,一切都在警告我不得继续上前,更不可以去打开这扇门。我紧贴着架子床蹲下身子,尽量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屏息凝视着前方,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即转身退回去。
自己的心跳与古怪呼吸混杂成一片,眼前的破门出现了叠影,那是眼球一动不动长时间紧盯着某处产生的疲态。魔魇究竟想让我知道什么?我何时才能清醒回来?
就在这时,我眼前一黑,有东西从上而下,踩在两胯之间,那是一双青色的脚丫!难道是残鸦修道院血腥修女追到噩梦中来了?我不由捂住自己口鼻,死死看着它缓慢移动。很快,我辨出那不是传说中的老妖,而是其他。一头湿濡散发着鼻涕气味的黑发倒垂下来,几乎刺入我的眼睑。黑暗中无端冒出个瘦削女人,正在连声咳嗽,摸索着走向那扇破门!
这个鬼魅般的人显得异常高大,哪怕躬身也感觉会撞上天顶。她显得很虚弱,拖着枯槁的身子,嘴里低声唠叨向着破门走去。就这样,又破又脏的睡袍阗满视线,当她来到门前,忽然停住脚步,似乎感受到小卧房中除了自己外,还隐藏着一只老鼠,便缓缓侧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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