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瞧你也不是那等下奴,怎的这般无知?你要称呼我为大王!”
李贤愣了愣神后,举步来到主位坐下,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卓玮,摇头失笑:“起来吧!”
卓玮又叩了下首,依旧高声道:“谢雍王殿下!”
他抬起头来,看向这位仅次于太子的尊贵亲王。
武后四子中,李贤最有才华,相貌也是最俊朗的,额头饱满,脸颊光润,穿着大科团花紫绫袍,每根发丝都整齐地拢进裹头乌纱罗里,一派端庄贵气。
在卓玮眼中,就是紫气升腾,很有帝王之相,赶忙道:“陛下表彰殿下在百官请罪时行止有度,授凉州大都督、雍州牧、右卫大将军,食实封一千户,府内多有晋升!卑职称殿下,绝非不知礼,而是名副其实!”
李贤眉头一扬,顿时高兴起来:“原来如此!”
张大安却沉声道:“你是来宣读诏书的吗?”
卓玮见这位老者也是一身紫袍,想到王府中唯有王傅一职是三品,赶忙恭敬的道:“禀王傅,卑职是来恭贺雍王殿下的!”
张大安眼中露出浓浓的厌恶,冷声道:“既如此,你退下吧!”
卓玮脸色微变,不太明白这位为何半点喜悦都没有,唯有眼巴巴的看着李贤。
李贤笑道:“本王明白,平民百姓有了喜事,还要给报喜者赏赐呢!来人啊,取五百匹布帛来,赐予这位梅花内卫!”
王府打赏的都是上等布帛,五百匹价值相当不菲了,太子自不必说,李贤等三子也都是从小封亲王开府,极为富有,用度从来都是大手大脚。
换成以往,骤得这笔财富,卓玮也会很高兴,但他此次来是抱着更大的目标,赶忙重新拜下:“谢殿下赏赐,卑职还有些话要说……”
他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张大安。
张大安抚须,嘴角噙着冷笑,果然李贤脸色沉下,露出不悦:“有话直言便是!”
卓玮脑海中温习了一遍明崇俨的关照,还是觉得太过大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狠了狠心道:“帝后对殿下赞许有加,此次封赏圣眷明确,殿下可籍此机会多多参与政务,为来日做准备……”
李贤听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打断道:“你说什么?”
卓玮咬了咬牙,将最后一句讲完:“梅花内卫愿助殿下成事!”
李贤终于确定自己没听错,猛然起身呵斥:“大胆!你好大的胆子!!”
卓玮也觉得自己大胆,偏偏还不能说这是上官的意思,只能俯首道:“以上全是卑职的肺腑之言,机会难得,请殿下三思!”
李贤愣住,他刚刚得知自己被加封,和兄长一样都能被称殿下,是很高兴的,此时却只剩下了震惊与不安。
张大安的眼中更是浮现出凌厉之色。
他身为李贤的王傅,双方的关系极为亲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说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未免虚伪。
毕竟太子从小身体就不好,体弱多病不是一两年的事情,真要英年早逝,也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奇闻。。
如果发生那样的事情,雍王李贤自然而然就能上位,根本不需要争。
反之,太子还活着,李贤争了也没用。
谁都知道雍王有才华,但性情跳脱,不够稳重,而太子贤德,性情温和,监国执政有方。
选国之储君,不是考科举,太子无疑就比雍王合适很多,帝后也放心。
于私于公,帝后都不可能废嫡长子,立次子李贤,李贤自己都没想过这种荒谬的事情。
那么眼前之人,就实在居心叵测了。
梅花内卫,真是名不虚传的人憎鬼厌。
当然,先要确定身份,别冤枉了别人。
张大安开口:“你说你是梅花内卫,可有证明?”
卓玮早有准备,熟练的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梅花印记:“证明在此。”
李贤嘴动了动,实在没忍住:“你们梅花内卫就靠这个辨别自己人?”
卓玮道:“请殿下放心,绝无人敢伪装梅花内卫!”
李贤心想他今晚就找个北市的胡姬来,在胳膊上纹个印记,明天就是梅花内卫了。
当然也只能想一想,他的身份不允许真的这么做。
张大安同样沉默了一下,却不再多问,给李贤使了个眼神。
李贤心领神会,挥了挥手:“本王……孤要和王傅议事,你退下吧!来人,带这位梅花内卫去用膳。”
卓玮刚刚也紧张得背后都是冷汗,终于舒了口气:“谢殿下!”
眼见卓玮被带出去,李贤也松了一口气:“王傅,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大安面色无比凝重的道:“大王,请不要称孤,梅花内卫要害你!”
李贤笑道:“既为殿下,自然就可以自称‘孤’了,王傅的顾虑孤明白的,放心吧,孤不会跟太子哥哥去争的。”
张大安叹了口气:“只怕大王到时候身不由己啊……”
如今洛阳朝局刚刚稳定,长安就来这么一出,令兄弟相争的意思太明显了。
当然,在权力的诱惑面前,往往看得再清楚,也会情不自禁地往里面钻,不过梅花内卫这种急吼吼的姿态,倒是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所谓的雍王殿下,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张大安看得清楚,却不能直接解释,沉吟着道:“大王可还记得王才子?”
李贤的笑容收敛,有些伤感的道:“当然记得!”
那年他十三岁,和王勃不仅是在弘文馆一起学习的同窗,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两人吟诗作对,乐此不彼,沉浸于古本典籍,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
结果好景不长,因为一篇玩笑似的斗鸡檄文,惹得父亲震怒,王勃的大好前途被断,离开长安的那一日,李贤被责罚在府中禁闭,都未能相送……
如果两人一起长大,或许后面会因为矛盾不再亲密,但这份遗憾反倒让李贤时不时念叨王勃的好。
张大安作为老师,也看在眼中,此时正好拿出来劝阻,顺便昧着良心给李治洗白:“大王自是不愿再让身边人重蹈王才子的覆辙,要兄弟和睦,家人友爱,而圣人一贯的教导,与这梅花内卫所言,恰恰相反!”
李贤面色微变:“这梅花内卫果真是胆大包天,敢假传圣旨?”
张大安很清楚不是假传圣旨,只能找借口:“恐怕不仅是胆大包天,而是因为太子殿下仁德,并不喜这等暗中监察百官,自身又不受约束的所在,梅花内卫惶恐自身的存续,才会出此下策,挑拨大王和太子殿下的兄弟情谊!”
李贤反应极快,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古怪,他哥哥不喜欢梅花内卫,他父亲却大力培养梅花内卫,岂不是说……
他微微摇了摇头,将身为人子不该有的念头抛开,点头道:“王傅所言甚是,可诏书已下,本王总不能抗旨不接吧?”
张大安道:“那倒不必,只要大王摆足姿态,一切以太子殿下为重,便可不为奸佞所趁,静候来日。”
这“静候来日”很有讲究。
来日李弘真有個万一,李贤成为太子顺理成章,无可挑剔。
来日李弘顺利登基,也不会亏待这位弟弟,这才是两全其美。
李贤没想的那么深,他本来就没有争太子的念头,所谓无欲则刚,一时的高兴劲过去,也就无所谓了:“好!本王会表明态度!要不我们先去用膳?”
张大安却根本没有吃饭的念头,露出厉色:“这个梅花内卫,要速速处置!”
李贤目光一动,又兴奋起来:“王傅的意思是……宰了他?”
张大安老成持重,不愿做如此激烈的事情,摇头道:“他是圣人亲设的梅花内卫,岂能妄动杀手?老夫之意是狠狠责罚!”
李贤摆了摆手:“王傅此举未免过于小心,依本王之见,此贼嚣狂,不杀鸡儆猴,后面还有的是烦恼……”
他顿了顿,露出古怪的笑容:“何况此人说他是梅花内卫,有谁知道?”
张大安皱眉:“那手臂上的梅花印记……”
李贤反应极快:“王傅,长安西市的那些胡姬,是有法子祛除这些刺青印记,想必洛阳北市也有,本王马上派人去唤个手艺最好的来,将此人灌醉后,把他手臂上的印记去掉,那时他就不是梅花内卫了!”
张大安:“……”
梅花内卫遇到你真是撞见鬼了。
李贤别看满腹才华,从小就喜欢斗鸡走狗,属于真正的天赋异禀,在学问无可挑剔的同时,还能兼顾各种娱乐,此时越想越开心,连饭都不吃了,直接唤来西阁祭酒。
王府有东阁、西阁祭酒各一人,从七品上,专门用来接对宾客,都是八面玲珑之辈,此时领命去办事,很快将合适的胡姬带了回来。
而另一边卓玮开怀畅饮,多喝了几杯,迷迷糊糊之间,感到身边围了好几个人,然后听到自己相中的雍王殿下窃笑着道:“就是这个印记,能祛除吗?哈,真去掉了!”
“有疤痕无所谓,只要看不出来就好……”
“无耻奸贼,竟敢离间本王与兄长的和睦感情,拖下去,狠狠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