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这些新罗贵人比大唐贵人还要虔诚,倒是好来往,但同出释门的僧人却十分排斥!”
“何止是排斥,简直是敌视,我大唐内那么多寺院,都无这般态度,真是凶顽……”
新罗最高档的旅驿中,十三名少林武僧齐聚一堂,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昔年隋末动荡时,少林寺也是出动十三棍僧,一举夺城献唐,站队成功,获得赏赐。
如今在内卫征召下,少林寺直接出动了一百七十多名武僧,几乎是愿意留下的都出动了。
当然,一百多位僧人肯定得分批进入新罗,有些甚至不能以少林僧人的身份出现。
而在层层选拔下,来新罗王城的是十三位相对最机智勇敢,彼此之间又最为默契的武僧。
智坚带队,深入险境,做好了面对敌人严刑拷打的准备,结果受到了敌人的热烈欢迎,针对的反倒是同行。
此时智坚道:“李阁领说新罗佛教盛行,以前主持与新罗之地也有书信往来,未想真到了如此地步,无论此地僧人如何敌视,这终归是好消息。”
“我们能更快地接触新罗的贵人阶层,将关键情报传递回去,立功重振少林。”
“依诸位师弟之见,我们是先接触角餐,还是接触伊餐?”
新罗有十七官等,角餐是第一等,伊餐是第二等,非真骨出身不能担任,眼见智坚一上来就瞄准最强,智行微微皱眉,劝说道:“这类臣子都是新罗国内位高权重的贵族,一旦我们与之产生交集,恐怕受到本地僧人的敌意会更大,还望师兄三思。”
其他僧人也七嘴八舌地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要多防着他们些!”“以前师伯教过我几招狠手,不如找个机会先下手为强?”“师伯也关照我,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智坚有些头疼,出家人四大皆空,这些话是能说出口的么,赶忙道:“噤声!智行,你最有主意,你说说吧!”
智行想了想道:“我们不妨先以沙餐为目标,沙餐在新罗类似于我大唐的五品官员,也要出身五头品,这类人在王城走动,依旧能得到许多消息,助我们完成任务。”
智坚从善如流,微微点头:“行,那就这样。”
另一位膀大腰圆的僧人智然问道:“师兄,若新罗僧人依旧不知好歹呢?”
智坚往背上一探,少林长棍打了个棍花,落入掌中,冷声道:“这就是态度!”
智行笑道:“是啊,我们少林寺苦练达摩劲,等的正是这个时刻,李阁领交代,对待新罗劣民,不必客气,只需问一句,安敢视我棍不重否!”
众武僧血脉贲张,肌肉隆起,齐齐握住长棍:“安敢视我棍不重否!”
有了计划,十三武僧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旅驿,大摇大摆地开始压马路。
这倒不是故意显摆,而是新罗王城的街道上,真的有不少僧人招摇过市,宝相庄严的被贵人请走,歪瓜裂枣的入寻常子民家,各有搜刮。
看到一个个和尚出入宅院,少林群僧都不禁为之咋舌。
李彦派出他们不是乱派的,佛门在新罗是国教,历史上的新罗统一三国,又受大唐影响,开始重视儒家,设立国学,传授九经,李隆基为此还夸赞新罗“颇知书记,有类中华”,然而即便如此,新罗国内儒生的地位,依旧是低于僧人,最高等的贵族依旧崇佛,六头品及以下身份的贵族子弟才会去学儒。
所以那些懂得反抗命运,想要逃往大唐的新罗人,大部分都是先剃度出家,以和尚的身份偷渡出去,这点和玄奘在大唐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
玄奘想要西行取经,差点被拦在凉州出不去了,就因为那段时间李世民不让随意出境,玄奘属于偷渡出去,回来时还挺虚,那倒是多虑了,似他这般大冒险家大翻译家,只要是明君都会加以重视。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中原王朝世俗皇权永远高于宗教信仰,宗教一直只能为皇权服务,毕竟天子本来就身兼神权。
到了周边国家,没有天子之名,无法将政治、宗教与伦理一体化于国君身上,宗教势力的影响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综上所述,没有少林寺,内卫说不定也要扮成僧人入新罗,现在有了专业的自然更好,智坚一路走走停停,内心深处其实挺羡慕新罗的佛学环境,但再看看王城简陋的屋舍和杂乱的街道,又立刻端正态度,昂首挺胸,尽情地展示着自身的魅力。
少林寺的伙食本来就好,又常年习武,个个身材魁梧,满面红光,这般武僧天团,单就卖相而言,真的比新罗的小眼睛和尚强太多。
但街边围观的人多归多,武僧的视线望过去时,也都露出尊敬之色,却没有真正发出邀请的。
智坚不免有些奇怪,直到前方视线突然开阔,两支庞大队伍遥遥相对时,他才明白,询问左右:“智然,听听他们说什么!”
来新罗之前,所有僧人都跟礼部官员学习新罗语,没有天赋的只学会了一句阿西巴咧,智然是唯一能听懂新罗话的,此时出面细听,很快变了脸色:“前面是两位大幢将军对峙,产生了矛盾!”
智坚其实已经注意到了,两队人中各竖着几根刻满佛教经咒的石柱,用来代替旗帜,彰显威仪,但真听到确定的话,还是为之惊喜:“我们的运气这般好?初来乍到就能遇到新罗的宰相级人物?”
还真是宰相,大幢将军是角餐,屈指可数的军中将领,新罗满朝臣子仅在太大角干和大角干之下。
太大角干只赐给了国之柱石金庾信,属于特别封赏,金庾信病死后,这个位置基本是永远空置了,大角干也不常有,几乎可以看成是百官之首,类似于大唐的三公,都是虚职,接下来的大幢将军在权力上,才可以视作实权的宰相。
礼部和内卫将新罗的官职情况仔细教过,而李彦更是关照得极为具体,就是亲近一位大幢将军,远离另一个大幢将军。
亲近的人叫金钦突,这个人不仅是大将军,还是如今新罗太子的老丈人,未来的国丈,然后等到太子继位就造反了,估计是看过杨坚的励志事迹。
但可惜杨坚的定位不仅仅是国丈,还有关陇世族,尤其是八柱国家族的支持,所以能成功篡位,金钦突则兵败身死。
远离的人叫金真珠,这位是亲大唐的新罗派臣子,历史上已经被金法敏找个借口杀了,现在还没死是因为大唐更强,金法敏有所忌惮,可一旦少林寺僧人与之有所牵连,这位文武王有可能会趁势下手,到时候大唐派过去的卧底,反倒被新罗内部的政治斗争给连累了。
李彦关照少林僧人时,自然不会说得如此直白,却也相当于给了关键攻略。
可惜现实不是游戏,有时候明知道该亲近谁远离谁,都没有那么容易。
果不其然,位于左侧的一方人,一个穿着尊容紫袍的老者排众而出,小眼睛努力瞪大,看向武僧天团,用并不熟练,但依稀能听出说什么的大唐话道:“老夫金真珠,欢迎大唐的僧人驾临敝国,还望众位大师随老夫往府上一行,讲演佛法,聆听高妙!”
老者话音落下,两方的人都看了过来,智坚眼巴巴地看向对面,尤其是落在那个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他显然就是未来的新罗反贼金钦突了,希望这位也能开口邀请。
可惜事与愿违,不愿意接触的金真珠热情邀请,希望建立关系的金钦突冷漠而视,智行看着双方的对立关系,眼珠转了转,低声道:“师兄,强硬拒绝!”
智坚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智坚,多谢这位施主美意,然我少林寺乃禅宗祖庭,于自性中,万法皆见,此来海东只为度有缘,恐怕不能入贵人府邸了。”
金真珠为之诧异,又有些不悦:“依大师之意,我不是有缘?”
智坚眼珠微动,干脆道:“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禅宗高义,不可言说,告辞!”
这话不仅拒绝得极为果断,还有点算命的说你印堂发黑,近日内定有血光之灾的意思了,金真珠顿时变了脸色。
他能成为新罗位高权重的宰相,倒不至于被区区几句言语惊吓到,关键是近来他确实能感到大王金法敏对他的针对之意越来越深,本来想请大唐高僧入府讲法,求一个平安,结果直接被告知你快没了,这谁受得了,立刻尖声道:“止步!高僧们还望止步!”
话虽然客气,但听着那焦急的语气中,一群侍卫已经虎扑而出,向着少林僧人冲去。
金钦突为之侧目,抚须笑了起来:“倒是有趣,你们出面,去将这些僧人救下。”
他的侍从领命正要冲出,金钦突又惊咦一声,倒是更感兴趣起来:“不需要救了,不愧是唐僧,武力惊人啊!”
确实如此,面对前来阻截的侍卫,少林武僧不惊反喜,齐齐从背上拿出长棍,摆开架势:“嚯!哈!”
就让你们这群新罗小民见识见识,什么叫佛门里面最会打架的,打架里面最通佛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