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跑啊!快跑!”
“逃窜者,杀无赦……放箭!!”
“啊——”“别杀小的,小的交代,小的交代!”
当府衙的快班弓手直接射杀,一个个逃窜的贼子化作尸体倒在地上,街上的百姓熟练地避开,发出叫好声。
自从燕廷展开新一轮打击恶霸的行动后,第一批倒霉的,就是豪仆恶奴。
不比唐朝,再得宠的仆役还是仆役,顶多狗仗人势,前宋的奴仆是可以当官的,这批人模狗样之辈,为恶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而他们知道大量主子的恶事,口风更松,以此下手,更好获得罪证,自然率先缉捕。
相比起百姓的拍手叫好,秦桧妻子王氏纱巾蒙面,匆匆走在街道一侧,眼神避开,根本不敢看那一幕。
所幸这样能逃到街上的贼子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当场缉拿,接下来倒是一路平静,到了衙门前。
她警惕地看了一圈,跟着一群同样以纱巾蒙面的女子,看向全新的告示栏。
这一看,心不由地沉下。
因为她夫郎秦桧的名字,正在榜首。
还有通缉画像,画得十分传神,一股女干佞之气跃然纸上。
罪名简短直接:“阴与虏结,投敌卖国,数典忘祖,罪大恶极!”
秦桧的旁边,还列有王氏的名字:“其妻王氏,出身名门,同流合污,罪不可赦!”
王氏身体哆嗦了一下,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没有画像。
也确实不会有,因为上街的女子都是纱巾遮面,少有以真容示人者,画了也无用。
之所以将王氏列于其上,还是为了缉捕时,不能被其以妇人身份走脱。
除了秦桧夫妇,连万俟卨也位列榜上,依旧是同流合污的罪名,画像也描绘出了特征,让王氏暗暗恐惧,朝廷查得实在太清楚了,他们真能逃出生天么?
正在这时,吐字清晰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公告处传来:
“朝廷彻查恶霸,绝不敷衍了事,但凡举报罪行,真实无误者,当记录在案,家人入学参军,都有优待;”
“然若因私怨,捏造不存在的事情,一旦查清,同罪处罚,诬告别人什么罪名,也要受到相同的罪罚,大伙儿记住,不可因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审查案犯,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审,御史大夫公孙昭,昔日为开封府衙判官,熟知刑律,处事公正,不徇私情,受君上之命全权负责,请各位乡亲父老放心!”
这是吏员大声宣读《燕律疏议》,目前着重强调在举报恶行的同时,也不准为求奖赏,故意污蔑栽赃的行径。
聚在一起聆听的百姓,最初十分谨慎,毕竟以前赵宋朝廷说一套做一套的事情太多了。
何况到底是实证还是诬告,执法者给予公正的审理,这点谁都说不清,万一与当地豪绅沆瀣一气,反咬他们一口,那岂不是完蛋?
可当听到此次的执法者是公孙昭,大伙儿立刻如蒙大赦。
“是公孙阎罗,公孙阎罗回来了,御史大夫是什么官?”
“就是御史台最大的官儿,所有言官都受他管,再也不怕被狗官害!”
“君上圣明!君上圣明啊!”
相比起高青天之名在于助燕云光复,后以莫须有之罪入狱令天下不平,丁润的声名在于杀狗官快意恩仇,军中与江湖最是服气,公孙昭的口碑在八年的判官生涯里面,一点一滴聚集起来的,根基最是牢固。
正如昔日的包拯,“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执法严明,不徇私情,有这样的好官在,就不怕判案不公,当声名和官位形成最好的互补,更能稳定民心。
不同的人执法,带来的效果确实完全不同,众人立刻朝着刑部的检举地涌去,让吏员不断高叫
:“一个个来!一个个来!不用急!”
京城内汇聚着全国各地之人,通过他们的检举确定大致范围,再去当地进一步审核,最终将地主豪强里为非作歹的恶霸,统统揪出。
这无疑是一项庞大的工程,但也正是趁着改朝换代,新的政权处于权威鼎盛之际,才可以将这些腐肉速速刮出。
等再过一段时间,腐肉重新与新的躯体长在一块,遮掩在皮肤下,外表看不出来,想要再动,就是千难万难了。
“公孙兄那般实干之士出头,这个世道终于不同了!”
此时同样在场的大理寺官员里面,一位穿着绿袍的臣子露出笑容,正是昔日公孙昭的助手丘仵作。
如今的他已是大理寺丞,想到公孙昭被通缉,自己曾心灰意冷,浑噩度日,而后十年不到的时间,已是改换朝代,天下气象一新,不禁大为感慨。
但目光扫视一圈,落在王氏身上,丘寺丞又隐隐觉得此女的表情有些奇怪。
“不好!”
王氏原本看得咬牙切齿,却极为敏锐,发现被注意,立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和其他妇人般好奇地张望,时而低声交谈。
丘寺丞的视线凝视片刻,不想失礼,这才移了开去,她暗松一口气,随着人流走动,等到远了,才快步离去,最终更是近乎仓皇逃窜。
此次出来本来就是看朝廷的反应,喜登通缉榜,又被关注后,再也不敢乱走,王氏一路回通惠河边。
通惠河就是燕京这段运河的正式名称,此时码头边一个个漕工吆喝着搬运货物,挥洒汗水,由于京师的建设,近来漕工已经成为了增长数目最多的工种,而码头也是城中管理相对最乱的地方,每天船只川流不息,南来北往,各色人都有。
王氏穿着朴素,打扮得就像是农妇,并不起眼,来到了一艘船前,跳了上去。
帘布揭开,万俟卨露出小半边脸,看到是她,才松了口气:“嫂嫂快进来!”
秦桧斜斜躺在船舱内,面色发白,腰间有伤口,透出淡淡的血腥味:“如何?”
王氏低声道:“朝廷通缉告示发了,那些金人定是被抓住,你们都在,奴家的名字也位列其上……”
秦桧叹了口气:“不出意料……不出意料啊……”
山海关士人投敌事件还未发生,秦桧就说服了完颜婆卢火,转移地点,暗暗分散。
理由很简单,这次士大夫北上不是结束,恰恰是一个开始,要细水长流。
而完颜婆卢火虽然对这种坑害同胞的手段,愈发地看不起,却也渐渐依仗,选择相信秦桧的安排。
这一安排,金人进去了,秦桧夫妇却逃得一难,在缉捕过程中,金人武士悍然反扑,吸引了大部分火力,秦桧夫妇趁机钻了狗洞逃离,辗转到了此处。
现在听到三人都以通敌卖国之罪,登上新朝通缉告示,他五官扭曲起来,深吸一口气道:“万俟兄,是我们夫妇连累了你……”
万俟卨心里其实恨秦桧夫妇入骨,语气里也掩饰不住恨意,干脆道:“秦兄莫要如此言语,是燕王重武轻文,要重现五代乱政,不给我等儒生活路!”
秦桧叹息:“我们都被燕王利用了,定是他早就想要对士人下手,却苦于没有借口,如今借势发作,真是暴君暴行!”
王氏则恨声道:“朝廷如此嗜杀,岂是治国之道?且瞧着吧,接下来定是四处烽火,乡绅豪强不会坐以待毙的!”
万俟卨更关注于如何脱身,提议道:“我此前联系了几位士人,都是前朝有官职的,一名杜充,字公美,相州人士,一名刘豫,字彦游,河北阜城人士,两人与西军将领刘延庆有旧,也有投金之意,或可送我们出境。”
秦桧奇道:“这两人为何要投金?”
万俟卨道:“他们都是哲宗年间的进士,本有
大好前程,却被吏部考功刷下,苦求高俅不得,深恨之,如今朝廷更要赶尽杀绝,自是同仇敌忾!”
秦桧思索起来,缓缓地道:“经过山海关一事后,边境守卫肯定更为严密,现在出境太凶险了……我们反其道而行,南下去投相州韩氏如何?”
万俟卨不解:“韩氏?秦兄莫不是还希望他们念旧情?”
秦桧摇头:“我此前就与韩氏往来紧密,我若是在韩家中被抓出,那他们可就百辞莫辩了,只要处理好,他们反倒会帮我掩饰!等这段时间风头过了,再看金国如何,若是那群女真人能在北地站稳脚跟,再去投靠也不迟!”
万俟卨琢磨了一下,倒是觉得有理:“秦兄高见,与别处相比,还是韩氏最为安稳!”
秦桧露出疲惫之色,伤口作痛起来:“那便请万俟兄助我们夫妇一行了……”
万俟卨知道真要投靠金人,还得这位出面,只能出了船舱,吩咐起下人,很快船只驶出通惠河,往南而去。
到了大名府,他们上了马车,一路颠簸,秦桧伤口不敢给医师处理,又发了两场烧,昏昏沉沉的,不知白天黑夜。
这一日马车缓缓停下,外面传来说话声,他迷糊地醒来,轻声唤道:“夫人!夫人!”
王氏很快进来,露出喜色:“夫郎,你终于醒了!来……喝水,吃食!”
秦桧吃了食物,稍稍有了些精神:“这是何处?”
王氏低声道:“已经到相州了,在汤阴县中,我们正想办法联系韩氏……”
秦桧叮嘱:“要慎重,韩氏在此地有百年根基,我等要小心被灭口!扶我……扶我下去!”
王氏将他扶下了马车,相比起京师的繁华和拥挤,开阔的田地能让人心境为之一阔,但秦桧却没有半分感触,他现在走投无路,哪有心情欣赏风景,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的屋子前。
一个壮实的农家孩子正好奇地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