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的送别宴后,大管事照常把余令驰等人送回客栈,再回府中深思熟虑。
纳粟是他脱离孙家最好的一条路。
但却不是最急迫的一条路。
孙家老祖母还健在,且是有意维护他这个孙子。
但老祖母毕竟年事已高,还能护他几年?
纳粟可行,不过目前不能急,最好能征求到老祖母的同意。
念及此,大管事越发冷静下来,思索这一步的可行性。
冒然提出,可能触怒老祖母,她一句话,自己如今所得一切都将拱手于人。
“还得他们先出手啊!不给我个教训,我又如何自然的哭出眼泪来!”
大管事也深知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胡乱哭的孩子就惹人厌了。
他曾不屑于此,可如今却不得不变成他曾经的鄙视的人!
河口这块蛋糕实在太香甜了!
翌日,余令驰等人前脚一走,孙禄后脚就携大批河口特产跟随,到了京师,再分批送到八位官吏府中。
这让盐铁司的官吏们对大管事的周到格外满意。
盐铁司虽是肥差,但不是什么官员都肥得起来,特别是在余令驰手下做事。
这位大人虽年过五十,但一直渴望能久立朝堂。
也就这两年往上钻的势头才减弱。
不过手底下清廉惯的官吏也不可能马上转变,清廉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招牌了,而今河口工业给余大人看到了这个势头,指不定那颗心又死灰复燃了呢!
一旦他凭此升迁,这帮清廉派如何又不能扶摇直上!
而这些特产也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东西虽多却不贵。
也就缝纫机和小人书贵了点,但也不能算贿赂吧!
缝纫机明眼人一看就知用途,小人书又不是什么名家典籍,一套三国系列下来也就一贯多钱,还有二三十文一张的印画门贴,这个收个十来张能有啥问题?
除此之外,像象棋麻将字牌等消遣物,只是几十上百文的东西,
林林总总下来,总价值也不过十贯。
奉天卫来查,只怕都要觉得这礼物寒碜了!
但又不得不说,都是很实用的东西!
即便是没有流行,甚至都没人见识过的门贴,也是能给人一点小小幸福感的玩意。
门贴种类多,有单独的福字,有一对金童玉女手持灯联,男童灯联上写有恭喜发展,女童灯联则写万事如意,看着就喜庆舒服。
当然也有让人心生敬畏的,如神荼郁垒的门神贴。
左门神荼,一袭斑斓战甲,执黄金双锏,神态威严又不失谦和。
右门郁垒,一袭黑色战袍,持黑铁双鞭,神情悠然又不怒自威。
心底没鬼,怎么看怎么有安全感。
心底有鬼,怎么看怎么触目惊心。
这可是画家耗费一个月的创作,虽用的是镂版印刷,但就是为了设计镂版才耗时如此久,不然三天就能做出两画了。
他还设计了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的门神。
但得知没唐朝就没制作镂板。
而三国虽有,但让莫杵榆否了。
一来关张门神只盛行于民间,没有官方背书,道教都不承认。
再有,拿关张守门,寓意宅里住的莫非是刘玄德呼?
这可是从一个织履贩席的落魄皇族,一跃成为黄袍加身的主!
拿他两兄弟当门神,你想干嘛?
神荼郁垒就没啥好争议的了。
得到礼物的官吏,很快就把东西分完了,也就留了一部三国演义放入书房,小人书版的丢给孩子们。
头一次接触到这种有图有画,还有故事的小人书,孩子们别提多兴奋了,家里孩子少的还没什么,独享,孩子多的就有些闹腾了!
棋牌等小游戏,不是让给孩子,就是给女眷,让她们自己琢磨去。
还在有说明书,且是为了出口的繁体版,故此女眷们很快就知晓了玩法,但仅限于象棋,可偏偏象棋对她们而言没啥意思,倒是那复制至极,包罗万象般的麻将和字牌,让她们是兴致勃勃。
而各种门贴,自然交给下人拿去贴就是了。
当然什么门贴什么还是要叮嘱一句,不然金童玉女贴大门,神荼郁垒贴大堂,那可就闹笑话了。
不过也有例外,余令驰就没怎么叮嘱,好在下人还不敢乱贴。
“哎呀,这对小娃娃真喜气。”余令驰年近七十的老母见到下人拿出的金童玉女,不住欣喜道。
“娘若喜欢,就贴你房里。”
“这好,这好!”余母欢喜道:“你们啊,给老身贴到菩萨两侧!”
“这……”余令驰犹豫片刻,还是道:“虽也可墙贴,但娘那菩萨可是玉雕,与这版画格格不入啊,还是贴门上吧,入门可见,也是喜庆不是。”
余令驰光是脑补,就能知道那画面有多辣眼睛了。
余母却不乐意道:“这那成,风吹雨打的,既给了为娘,为娘想贴哪你就别过问了。”
“成。”余令驰可不想为此事多操心,当务之急,是怎么安排起重机的入京仪式!
这事不能马虎,必须要让陛下和朝廷都重视起来,他也可凭此事跳出盐铁司,掌工部大任!
虽烨朝盐铁使也是一品大员,不弱于六部尚书,但这个位子他不可能得到。
况且烨朝盐铁使只管部分税权,也就是盐、铁、茶这些的税钱权力,职责重是重,但不合他意。
他想要的是能调动全国变革的权力,如古之相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当朝已经没了国相,烨国之后一位丞相在二十年前就退位了,之后一直空闲,直至国师柳弃衣的出现,他是非国相,但却掌有诸多国相之权。
但余令驰认为,这位,只是朝廷用来对付祭尸教的棋子,等解决了祭尸教后,他手中权力迟早要还回来!
柳弃衣是能力超凡,一通百通,在他眼底世间已无难事,却也正因此,这种人皇家能容忍他长期掌权吗!
因为从柳弃衣手里拿回权力,不可能抽丝剥茧般,必须快刀斩乱麻,一刀就切个干净最好。
因此怎么还,这里面也很有讲究,刚切出来就分摊给各部不是不行,但会乱,以至于诸事不顺。
最好办法是让另一个有能之士代持,平缓的度过这个时期。
虽然很短暂,但怎么滴也得好几年。
如果干得好,说不得还得继续干下去。
余令驰看准的就是这个窗口!
为了拿到这个机会,他必须从铁案使跳出来,绕过上级盐铁使,成为六部尚书之一,才有资格竞争这个机会,实现多年的理想和政治抱负,最后,青史留名!
如获第二春的余令驰,不单在京里走动,还时刻关注河口的进展。
九月。
大管事的纳粟虽然没有付诸行动,但最近也是全身心投入到里面。
如此,也就瞒不住了!
不单是孙家那边有人知道了,眼皮子底下的莫杵榆等人也得知了。
“你干的?”莫杵榆质问萧夜遥。
“关我屁事。”萧夜遥给了他一记闭眼白后,道:“这种事,是个人都能想到,有什么好奇怪的。”
“也就老张嘴里的是个人了。”林季苦笑一声,道:“我也不是没考虑过,但具体怎么操作也如在雾中。”
“他这么走,有什么弊端?”莫杵榆又冲萧夜遥问。
萧夜遥不假思索的笑道:“他这么做的目的只可能继续掌握河口,只要钱到位,朝廷不会把他搞到犄角旮旯的,他第一任,应该是巨野县令,这个位子多半跑不了,除非孙家都是一群大傻逼,否则就要帮他走动,烨廷官吏五年一任,极少连任,不是平调就是晋升,那么他接下来的目标应该是濮州府令……”
“不对啊,为啥不是济州?”小胖问。
“你这么搞,很难让我称呼你一声元帅大人啊!”萧夜遥讥讽道。
小胖脸一沉!
陆老师笑道:“济州里子属于孙家了,面子如果还属于孙家,满朝文武只怕没几个会答应,而如果烨帝答应了,那就更有问题了,只会有一个可能,捧杀。”
小胖不服的问:“可河口属于巨野,巨野属于济州,跟濮州没关系啊?他怎么掌控?找他信得过的孙家人继续继任巨野县令?”
陆老师摇头:“大管事继任了巨野县令,此后三任不会再有孙家人,但不排除如现今由孙家女婿掌权,且就算不是孙家女婿,继任后也要迎娶孙家旁系的女子为妾,不然这官他就算当下去,权力也分毫落不到他手里,就是个架空的牌面。”
小胖无语片刻,道:“这地头蛇有点牛逼啊!”
“可不是。”林季苦笑。
莫杵榆又冲萧夜遥问:“还有呢?”
萧夜遥没好气道:“你干嘛老抓着我不放啊,他们不是说的头头是道吗。”
陆老师苦笑:“我们都站在巨人肩上嘛,你要是不说,我们视野也没这么快开启,现在我只能想到他借古时归属,将河口割给濮曹二州。”
萧夜遥无奈,点头道:“你推的没错,割让是他能长期掌握的最好决断,但这有一个陷阱!”
“什么陷阱?”众人齐齐追问。
萧夜遥点上一根茶烟,冲农芦泽道:“什么时候,给我搞定烟叶?”
农芦泽扶额道:“尽快。”
画家道:“现在我们在制作植物大全,先收集齐鲁的所有植物,如果找到烟叶会为你特别准备一块地种植。”
萧夜遥呼出口烟气,笑道:“不能白打工不是,大家有什么要求尽管向老板提,至于陷阱,先说孙乾平这个想法怎么来的,如果一直有,不会这么突兀的了解纳粟事宜,多半跟盐铁司那些人有关,这些人可没安好心啊,说到割让,这个不仅濮州,曹州也可以,我之所以咬定濮州,是因濮州属于齐鲁,曹州目前好像属于豫禹管辖吧,这就有意思了,孙乾平能把河口割入濮州,但无法割入曹州,如果他真割了,就是热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就是最大陷阱,不过旁边还有诸多小陷阱!”
“都说了。”小胖催促道。
“割让这一块,不是百分百成功了,虽然濮州属于齐鲁,但孙家未必不会干涉,因为那个时候,孙家背后的顶梁柱孙老夫人没一百也九十好几了,即便或者也无心力干涉家族变迁,一旦她压不住,河口就有可能定死在济州。”
“可济州面子不是孙家人啊。”这次提问不是小胖了,而是林季。
萧夜遥道:“你只看现在当然不是,孙乾平真要成了巨野县令,府令那边会没变动?孙家又不是一个人的,济州却是能操作成一个人的,至少面子上,有了面子,很多人就不要里子了,别拿钱考验人性是一个道理,还是一群人,孙乾平这类有能力不得志的在孙家绝不是少数,再有,我并不支持孙乾平一直掌握河口。”
小胖道:“他们要这么有能力还聪明,会不知道我们?”
众人无语。
萧夜遥赞同道:“对,元帅说的没错,你们别看这问题简单,规避和缩小存在感只是一时,谁也没指望瞒一辈子,大家只是希望曝光时间点能进一步延后,但这其实是错误的,你们会陷入慢性死亡里,爬不出,闯不过,因为我们力量太小了,安稳和高待遇又只会使人麻木,指望过惯舒适圈的人听你号令出去破头颅洒热血,有,但不多。”
萧夜遥把烟头摁灭,又道:“你们非要保孙乾平我没意见,那么陷阱就不谈了,因为有一个规避陷阱的办法,升县,五年内,河口变成县城,那些京官的套路都会失败,大管事直接从巨野平调过来,孙家都会大力支持。”
“釜底抽薪吗!”陆老师琢磨道。
林季笑道:“所谓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发现这走啊,就是这一招!不上山,不下海,就这么平平的一步,任何阴谋诡计都将烟消云散!”
陆老师点头,向萧夜遥道:“大管事掌握河口,我们的权益才有保障,反之很容易分裂。”
“要的就是分裂。”萧夜遥冷笑道:“舒适圈没血性的。”
莫杵榆起身道:“舒适圈外,全是血性。”
众人无语。
小胖冲萧夜遥笑道:“看吧,这才是大局观!”
萧夜遥给了他一记闭眼白道:“你知道这个操作有多难吗!”
小胖笑容一僵。
可操作当然是大局观,不可操作就是做梦!
莫老板,有点活在梦中了。
莫杵榆倒是自信十足道:“只是难,不是没法做,舒适圈是脆弱,但它的出现也会激励很多人,他们曾经设想的神仙日子,其实距离他们很近,甚至触手可及,只要向这里靠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