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渐渐被飞扬起来的尘土所掩盖,铁蹄声、战鼓声、号角声,夹杂着双方将士奋勇的厮杀与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河水奔腾不息,宛如千军万马,湍急的水流冲刷着河岸的泥土,溅起阵阵水花。
两岸喊杀震天,神枢营和正蓝旗的旗纛交相呼应,在空中被狂风裹挟得猎猎作响。
河水两边,一些矮小的树木也被被吹得摇摆不定,犹如在河边挣扎的神枢营将士。
此时,浮桥后的战场上,策马而立的正蓝旗固山额真巴都礼,正一脸吃惊的望着距离他近在咫尺的明军。
“给我把他们拦住!”
护军统领已经带着骁勇善战的数百名压阵护军顶上,与结阵而来的神枢营撞在了一起。
但锥形阵之所以是一把尖刀,正因为它的刀尖异常锋利!
神枢营的刀尖,是由李顺祖本人亲自压阵,率领最为勇猛的几十名家丁冲锋在前。
主将尚且如此,诸军岂不用命?
每一名神枢营将士,都知道李顺祖的真实意图。
拿下眼前那名女真将领,战事或许还有转机,否则,在场的几千人都要死!
他们已经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成为只知道跟随最前方军旗前进的无情杀人机器。
女真骑兵呼啸的箭雨,无时无刻不在头顶飞过,李顺祖身边的几十名家丁,不断倒在进攻的路上。
没有人哀伤,没有人驻足,片刻的犹豫都是死亡!
遮天蔽日的杀声、悲哀的呼号萦绕在耳边,断肢在空中飞舞,时不时喷溅到脸上不知是谁的鲜血,也没有使紧握着战刀的李顺祖哪怕停顿一步。
近了,更近了!
李顺祖的双目充血,甚至能够看见,那名骑在高头大马的女真将领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
在这种时候,甚至没有时间去恐惧,只有一步步不停的前进!
风势渐渐大了起来,就连阳光似乎也被这般惊心动魄的阵势吓得躲了起来,风啸鼓动着旌旗,战马的蹄声踏碎了大地,两军之间,恶战正酣。
女真的步卒在疯狂合围,正蓝旗的东奴骑兵来回穿插,马疾如飞,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撞击在神枢营大阵的后方。
到了最后,几乎每一次撞击,都有精疲力竭的神枢营士卒倒在血泊之中。
但是不到一个呼吸的间歇,便会有另一名士兵顶上。
和平了不知多久的滦河岸边狼烟四起,刀光剑影,箭如雨下,血腥味甚至掩盖住了新鲜的河水。
大阵的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将军,我们被合围了!”
一名家丁来报,却是东奴的步卒已经彻底封堵住了神枢营的退路。
一时间,后金军的军心大阵,正蓝色的旗帜更在半空中疯狂的鼓动,每一个女真人都在为了近在咫尺的前程而玩命向前!
神枢营的后阵摇摇欲坠,几乎覆灭在即,有些士卒的眼神不再坚定,已经开始在战场上飘忽不定,似乎是在寻找着那并不存在的出口。
还跟在李顺祖身边的军卒越来越少,但李顺祖没有哪怕一刻的犹豫,脚步依旧在不断的向前。
李顺祖的耳边甚至已经听不到身旁家丁焦急的劝告,有的,只是战场上各种声响融合在一起,形成的一种嗡嗡的低频噪音。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场争斗,在他的耳边发出嘶吼。
每有一名战士倒在路上,李顺祖便更加疯狂的怒吼,心中的便愤怒增添一分。
李顺祖挥舞着兵器,第一个冲在最前方,甚至超过了身旁护卫的家丁。
他冲锋陷阵,眼神里闪烁着冷酷无情的杀意,整个人宛如化身战场上的杀神,倒在战刀之下的女真战兵不计其数。
“杀奴啊!”
喻宽、熊兴虎等人见李顺祖战意依旧如此旺盛,也都没有半点的迟疑,带领最后的神枢营辽军战士,紧紧追随在李顺祖的身后。
神枢营的将领,上至喻宽、熊兴虎这些各路主将,下至刚提拔起来的基层军官,每一个人都对李顺祖有着绝对的忠诚和信心。
在他们奋不顾身的带领下,摇摇欲坠的后阵,竟然奇迹般的稳定下来。
越来越多崩溃的神枢营士卒,重新加入了战场!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顾什么阵型了。
他们所想的,只有将眼前那名骑在马上的女真将领拖拽下来,乱刀砍死。
“快撤,快撤回去!”
护军统领头上的铁盔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
这名女真将领脑后丑陋的金钱鼠尾发辫显露出来,但是脸上,却是浓浓的恐惧。
“拦不住了,拦不住了!”
眼见巴都礼无动于衷,这名经历过无数阵仗的正蓝旗护军统领,竟然带着残余的数百名正蓝旗护军,从浮桥上撤走,狼狈不堪的逃离战场。
继护军逃离之后,许多还在浮桥后拥挤着没来得及过河的女真骑兵,也都是军心大乱,一个接着一个的悄悄撤离战场。
因为他们分明已经听见,就在不远处,大批明军援军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
巴都礼愣愣看着一路披荆斩棘的这股明军,瞪大了眼睛,不仅没有逃跑,反而呆愣在战场上之上。
身为经验丰富的正蓝旗骁将,他本不该犯这种低级失误。
但巴都礼始终不明白,支撑着这股明军的到底是什么。
是他们为大明皇帝效忠的忠心?
还是他们求生的渴望?
又或者,是他们那个主将的个人素质?
巴都礼不明白这些,但他知道,现在如果撤了,他将成为整个正蓝旗,不,整个八旗的笑柄,再也没有颜面回去见他的旗主阿敏!
“勇士们,向大金效忠的时候到了!”
“击杀明军一人者,赏一个前程!”
“杀其主将,赏三个前程,立为此战第一功!”
女真部曲中的前程,是规格非常丰厚的赏赐,比官升一级丰厚得多。
寻常在辽东作战,击杀一名守城的明军,尚且得不到一个前程,终许多女真战兵一生,获得几个前程,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勇士。
由此可见,巴都礼的赏格何等丰厚。
对这些入关劫掠的女真战兵来说,这简直是千载难逢刷前程的好机会。
一时间,他们纷纷呼喊着听不懂的古女真语,挥舞着虎头大刀奋力向前。
战马嘶鸣,巴都礼带着的骑兵犹如一阵尘暴之中压境的狂风般呼啸而来。
血花四溅,尸体倒伏,地面上随处可见断臂残肢,战斗持续了数个钟头,直到最后,李顺祖挥舞着的双臂甚至已经麻木,踩着堆积的尸体继续战斗。
身上的无数伤痕已经感受不到痛苦,尸山血海的战场中,充斥着明军的欢呼声。
李顺祖的意识回到自己身上时,只见到被砍得支离破碎的后金军主将巴都礼被踩在自己脚下,手中除了那把卷了刃的战刀,还有一杆残破不堪的正蓝旗大纛。
“将军,援军来了。”
熊兴虎一瘸一拐的走来,一条壮硕的胳膊已经不翼而飞。
就连喻宽,身上的盔甲也已经千疮百孔,胸前甚至还插着几根被砍断的箭头。
李顺祖的意识渐渐清醒,但是转头看向周围,起初追随自己出北京城的四千旧部,如今却损伤过半,内心中骤然升起一阵席卷而来的愤怒。
满地都是他们与女真骑兵奋力搏杀后的尸体,几乎每一名辽军的尸体旁,都歪倒着数名女真战兵的尸体。
这是一场惨胜,但这本该是一场大胜!
李顺祖心中没有任何战胜后的喜悦,回想起这些日在营中,与自己同吃同住的憨厚笑脸,如今有一半都倒在战场上,他的心在滴血。
何可纲及时率团山营抵达了战场,也正十分纳闷,为什么永平的后金军,会对京营的埋伏地点如此清楚,也知道是军中出了内鬼。
见李顺祖一瘸一拐的走来,神情一怔。
即便是身处辽东多年,他也没见到过这般景象。
跟随在李顺祖身后幸存的那两千名神枢营士卒,每一个都是怒气冲天,宛如从地狱杀上来的修罗武士,紧握着刀枪,沉默的行进。
“李兄弟,你......”
李顺祖轻轻推开了何可纲的手,转头说道:“何中军的救命之恩,李顺祖此生不忘,但是现在,李某还有事要做,李某要替战死在滦河的一千多名将士,报仇雪恨!”
言罢,李顺祖翻身上马,带领余下的两千多名神枢营士卒,转头奔往滦州。
熟知历史的李顺祖知道这一战本该有的走向,永平的后金军得到神枢营的伏击之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京营中有内鬼,这个内鬼是谁,根本不用多想。
何可纲见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京营其余神机营、五军营驻扎的地方,心中顿时暗道坏了。
“迅速打扫战场,给神枢营记功!”
言罢,他也翻身上马,狂奔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