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滦河的战事已经彻底结束,但明军的哨骑依旧络绎不绝,马蹄踏在奔流不息的河水上,在两岸扬起缕缕尘烟。
一名团山营的军兵站在滦河对岸,望着尸山血海一般的战场,深呼口气。
就连他们这些在辽东战场上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难以做到无动于衷,不禁为眼前这一幕震惊,倒吸口凉气。
此时他身处的一侧战场上,满是战死神枢营将士和后金军战兵的尸体,刀枪插在尸体之间,挂在上面不知道是谁的血肉正在摇晃,落下阵阵血雨。
由于神枢营已经跟随李顺祖,马不停蹄的奔赴滦州城,负责清扫战场的责任便落到这些支援来的团山营将士头上。
他们在战场上或走或立,掏出腰间专门割取人头的小刀,沉默的验算战功。
虽然神枢营是靠团山营及时赶到,才最终获取了这场胜利,但其实他们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这场战斗神枢营已经赢了。
团山营也是后来才知道消息,是这次出战滦州的大军之中有奸细,向在永平驻扎的清军出卖了这次伏击的情况。
奴骑本来是只出城了一千多人,是象征性的救援,就连他们似乎都已经放弃了援救滦州,但是得到这个消息后,几万奴骑倾巢而出。
伏击战,变成了歼灭战。
这些死去的女真人都是惨不忍睹,有些甚至被抠破了眼珠,咬掉耳朵,真的是面目全非,每割取一个,他们便在暗自心惊。
当时的战场到底是何等惨烈!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时辰,神枢营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们只知道,如果顶在这里的是自己,很可能熬不过援军到来的这两个时辰。
足足两个时辰,数万骑兵的围攻,但是只有四千人不到的神枢营竟然顶了下来,团山营赶到的时候,奴骑正在崩溃。
只要神枢营的人数再稍稍多上一些,有奴骑的四分之一,所有团山营的将士都不会怀疑,他们会打赢这一场必败之战。
这是一场覆灭之战,但硬生生被神枢营打成了惨胜。
“惨,太惨了。”
“他们怎么挺过来的?”
“出卖我军的汉奸,实在是该死!”
“你说,这些神枢营的,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
团山营的将士一边整理战场,一面低声议论,脸上夹杂着疑惑、愤怒、不解与振奋,神枢营的事迹告诉他们朝廷的黑暗,大明的腐败。
许多人都和此战负责剿灭神枢营的正蓝旗固山额真巴都礼一样,看不懂神枢营到底是为何而战,才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战斗力。
但他们胸中的愤懑,并不比那些幸存的神枢营将士少。
每个人都知道,今日如果不是恰好神枢营顶了过来,那么被出卖的就会是他们。
神枢营赶往的地方,也是他们想要去的地方。
罪恶必须得到根除,正义需要伸张,他们这些人胸中的恶气,该出一出了!
......
伴随着入夜,滦州附近的战事也接近尾声。
明军已经在滦州城的内外开始集结,京军和京营的将领、勋贵们听闻战事结束,也都一个个姗姗来迟,开始做起了大胜的功臣。
但负责主攻的辽军却没有什么加入到这场狂欢的意思,反而是在城外扎起大营,大营之中人喊马嘶,虽然已经入夜,但哨骑四出,鼓号阵阵。
操练、哨探、整军,一切如常。
中军帐内,几名辽军将领正在讨论战情。
“城内情况如何?”一名参将坐在首位,摘下头上血迹斑斑的玄武盔,直至这时,受到前方滦河战报的他,才算是彻底松出口气。
其余几名游击、千总也都各自入帐,一个个的汇报情况,但是听到城内传出的庆祝声音,脸上都是有些憎恨的神色。
“城内还有一些残存的东奴躲在民房中,滦州数十万百姓,想找到他们还需费些功夫。”
参将闻言一愣,问道:“那些京军呢,没有派人与我军一同搜寻吗?”
一名守备冷笑一声,道:“他们哪有什么搜寻,来到滦州以后,便是联系了本地的那些流亡大户,引为此战功臣,那些大户们也都酒肉招待呢!”
“这群丘八,简直是沆瀣一气,老子是忍不下去了!”另一名游击将军脾气显然是有些暴躁,拳头狠狠的锤在桌案上:
“那些大户,难道不知道是谁攻城解救的滦州吗!有这些京军屁事儿啊?”
“我军在黎明前拿下滦州的时候,他们还都没有起床,现在这个时候,战事结束了,反而一个个进城当起大功臣了?”
“老子要去找他们唠唠,有谁愿意和我一起去的?”
其余的辽军将领们,也都是义愤填膺。
“我去!”
“打仗的是我们,凭什么享受的是他们?”
越来越多的人拍案而起,每一个都是唾沫横飞,一提起此事,气便不打一处来。
“我看陛下就不应该让京营出城,这帮老爷兵,出来只会给咱们添乱!”
“我部下两千多号人,自打离开宁远勤王,就没过过一天消停日子,每天不是去这儿堵东奴,就是上那儿攻什么城!”
“现在好了,打下城还落不着什么好儿!”
“凭什么京爷不用打仗就能大鱼大肉,弟兄们就要饿肚子?”
“宋参戎,你是咱们东翼的主官,等何帅回来,您要找他说说理,咱爷们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对京师已经仁至义尽了!”
一时间,中军帐中的辽军将领几乎全部都站了起来,有些脾气火爆的,更是抽出佩刀,就要去找城外的京军们说理。
参将也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这个时候,就算是他这个主官,也不能轻易当和事佬了,不然只怕会出大事。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名夜不收闯进来,语气急促。
“参戎,京营的人闯进城了!”
“什么?”
“这是违抗督宪军令!”
帐内的参将闻讯,立刻带人赶出帐外,在大营中向前走了不远,便看到眼前一片混乱,嘈杂不已。
西翼的辽军各营早已经出帐,和京军、京营吵闹得不可开交。
双反各执一词,武将也都指着鼻子对骂,离刀兵相见就差一步之遥了。
“韩毅!你只是武山营的一个小小的坐营,还管不到本督头上!”
“还有你们,一群游击、千总、守备,也够资格拦我京营的路?”
恭顺侯吴惟英带着京营,对眼前一众辽军将领颐指气使。
他说的话其实不假,吴惟英是正牌的勋贵,有爵位在身,又是京营的总督武官。
按理说,只有身带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官身的大将,也就是满桂这种级别,才能有资格与他平起平坐,就连宁远中军何可纲,在他的面前也只是下级。
满桂虽然在五军都督府的官衔上是左都督,算是他的上级,但毕竟吴惟英有爵位在身,还远远谈不上有资格去管吴惟英什么。
还在搜索残存的女真人,以免放走一人。
这参将初到,还以为是因为进城的事两军闹了起来,拉住身边的人仔细一问,这才是知道了整件事的原委,顿时火冒三丈。
何可纲的主力团山营在滦河扑了个空,李顺祖那支本来打掩护的神枢营,却遭到了数万奴骑的围攻,险些全军覆没。
这些消息,才刚传回滦州,便直接引爆了整个辽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