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箫拖着花莲英逃出树林,一刻不敢停歇,二人也不识路,沿着小道乱走了整整一日一夜,此地已在姑苏城外不远。林箫寻思应该暂时脱离了险境,他一整日米水未进,此刻只觉腹中饥渴难忍,正好前边有间酒肆,上前闻到肉香猛地吞了口唾沫,便对花莲英说道:“花兄弟,此刻应该暂时安全,不如我们在此吃些东西,正好歇息一下。”
花莲英神情黯然,跟在林箫身后,点点头一声不吭。二人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一斤酒,两斤牛肉,再加了四个馒头。
没过多久酒菜就上齐了,林箫一阵狼吞虎咽,吃到八分饱时却见花莲英一筷未动,便道:“花兄弟,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难过也无济于事,不如吃饱了肚子,再好好睡上一觉,也能暂时忘却烦恼。”
花莲英也不说话,端起酒壶往口中直灌,不过片刻整壶酒已被他喝得一滴不剩。
林箫见状不禁摇摇头,又问道:“你如今有何打算?”
花莲英呛了一口酒,猛咳了一阵之后,道:“还能有何打算,难不成一直在外漂泊?总归是要先回到本帮总舵,将事情告知鲁师爷,大家一同再做商议。”
林箫点点头道:“也好,出了这么大的事是该从长计议,况且总舵人手众多,想必黑衣人也不敢乱来。”
花莲英一拍桌子,怒道:“要来便来,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杀几个算几个,也算是为爹爹报了仇!”
林箫想了想,道:“想必黑衣人也不会再寻上门来了,他们也应该知道乱党名册并不在你们手中。”
“真是无妄之灾!”花莲英又愤怒地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差点将桌上几盆酒菜震落在地,接着又道:“若不是孙世昌无端端地将名册送到我芙蓉帮,岂会连累我爹惨死?”
“这……这倒也不能全怪孙将军,恐怕他也没料到这帮凶徒如此残忍,背后又有如此大的势力。”林箫叹道。
“罢了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爹一死,如今芙蓉帮群龙无首,只怕洪镇熊这厮又要趁乱作妖,我得快些回去接管芙蓉帮,以防有变!”花莲英道。
林箫眉头一皱,想起当日花莲英与大弟子洪镇熊言语间乃是水火不容,如今花帮主一去,唯恐芙蓉帮又要生乱。
花莲英吃了几口牛肉,忽然说道:“林兄,此番多亏有你相救,花某感激不尽,定会好生报答。我见你武功不俗是个人才,如今被括苍派除名又无去处,在江湖上漂泊不定,不如就加入我芙蓉帮,将来也可助我一臂之力,待我接管本帮,定不会亏待你。”
林箫想也不想,断然拒绝道:“花兄弟好意,林某心领了,在下蒙冤待雪,一旦查清案情真相,将来还要重回括苍。”他从小在括苍山长大,对括苍派感情极其深厚,又有师父临终所托,岂能改投他派?
花莲英却不死心又劝道:“你我两派同属八大门派,你若肯加入本帮,助我坐上帮主之位,鲁师爷年纪大了,待他退位之后我可许你副帮主之位,难道还比不上区区括苍派弟子?”
林箫脸一沉,斩钉截铁地说道:“花兄弟不必再说,林某心意已决,等你吃完了我这就送你回总舵。”
花莲英摇摇头,暗想此人真是不识抬举,便道:“我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自会回去,就不劳林少侠相送了!”
几句话聊得甚为不快,二人低下头自顾吃喝,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二人心中一紧,对视一眼连忙起身,难道黑衣人又追来了,不自觉的将手紧紧按在兵器上。
待马匹来得近了,林箫细看之下大吃一惊,为首的老者竟然是梅隐剑庄的大总管陈晟,后面还跟着十数名弟子。此刻陈晟也瞧见了林箫,不禁惊讶不已,随即哈哈大笑道:“兄弟们可真巧了不是?咱们本盘算着在此休整一番好好吃些酒菜,想不到日夜追踪的恶贼竟然也在此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花莲英一听这话,朝林箫问道:“这些人似乎是冲着你来的,这老头跟你有仇?”
林箫叹了口气,道:“有什么仇,冤孽而已,这回被你说着了,恐怕你还真得一个人回去了。”
花莲英奇道:“这么严重?这些人难道是来杀你的?”随即苦笑一声,“先是我落难,如今又是你落难,咱们还真是一对落难兄弟!”
林箫道:“这时你就别和我称兄道弟了,免得连累你!”
陈晟也不再多言,纵身一跃从马背上跳下,喝道:“林箫恶贼,受死吧!”挽起一朵剑花朝他扑了过去。
如今林箫练成苍穹十七剑,短时间武艺大进,倒也不甚惊慌,双脚立定,深吸一口气,只见陈晟挽起的剑花虽金光暴闪,但中心却是苍白一点。林箫想都不想,一招“拂柳剑”递上,拨开金光,直插白点处。
陈晟果然大叫一声:“好小子!”立刻收住剑势,飘开半丈之外,道:“三个月不见,想不到你武功进步不小啊!”
林箫面无表情,道:“承让。”
陈晟怒道:“放心,我可不会让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这时跟在后头的弟子也都纷纷下马,只听陈晟一声招呼,说道:“除恶务尽,大家无须留情,一齐上斩杀恶贼,为庄主报仇!”
众弟子正要动手,忽见林箫倏地拔地而起,先行出手,一阵劲风袭来,剑气竟已至跟前。众弟子万未料到林箫出剑如此之快,只听“嗤嗤”几声,前排的几名弟子胸前衣服已被划破,泛起一道血光,若不是林箫意在吓唬,早已一剑穿胸当场送了性命。众弟子见他出剑神速,犹豫之下往后退了数步。陈晟见势不妙,可不能让林箫得了先机,连忙喝道:“还等什么?快快梅花大阵伺候!”
众人得令,忽然分散开去,围成一个圈,八人在外,陈晟在内,旋转不停。忽然左右各一剑朝林箫袭来,幸好他集中注意,连忙一剑荡开。随即阵中后排两人复又跟上补位,重新形成一个圈旋转起来,进退之中,暗合法度。林箫一惊,心想:“梅隐剑庄的九九梅花大阵享誉江湖,想不到今日让我先受了。”
这九九梅花大阵其实需要由九九八十一人来施展布阵,每九人为一小阵,共有九数。每个小阵八人在外围成一圈,一人在内发动阵型,称作梅心。如此组成九个小阵,又由八阵在外做圈,一阵在内做梅心之阵,由这梅心之阵来发动整个大阵。只因形似梅花,才被称作九九梅花大阵。梅心之阵中的梅心之人称作梅核,乃是发动全阵之人,必须武功高强。而外八人、外八阵则交相对应,互补不足,只要梅核不倒,阵型就绝难被破。要击破梅核只能冲入阵中,在外圈还没形成合围的情况下,瞬间将其击杀,一旦形成合围之势则插翅难飞。不过要在这么短时间内击破武功最高的梅核之人,又谈何容易?
这九人其实就是布了一个梅花小阵,由陈晟做梅心,发动其余八人来施展。林箫明知陈晟是布阵关键,但又无法接近他,只觉眼前人影闪动,剑气纵横,自己只能疲于招架,根本再无余力冲入阵中。其实就算进得去,他也无法在极短的时间内有必胜陈晟的把握,到时若制不住陈晟被阵型一围就彻底完了。林箫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得使出一招“蝉衣剑”护住全身,免得被梅花小阵卷进去。
如此小半炷香的功夫,林箫被梅花小阵缠得汗流浃背,晃得眼前发黑,心中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逃又逃不出去,正万般无奈之时,忽听有人高叫:“林兄,快上马。”
此时林箫已陷入绝境,忽见一只手出现在自己面前,慌乱中他急忙伸手一搭,顺势被人托上了马,朝阵中飞驰过去。陈晟等人不敢硬挡,连忙避开,顿时梅花小阵被冲得有些凌乱。
林箫在马背上立时清醒过来,原来是花莲英骑马来救,不由大松一口气。只听花莲英道:“凭你的功夫,我本来还觉着你一定能打得过他们,哪知越瞧越不对,只有抢了他们的马来救你。这样也好,先前你救了我,现在我救了你,咱俩也算是扯平了,我也就不再欠你什么了。”
林箫恨恨地说道:“你倒是有闲心瞧,再晚来一步说不定我真的就要去见阎王了。”
奔出一里多路,花莲英见后面陈晟等人骑马追得紧,对林萧说道:“你可坐稳了,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江南第一骑手的风采。”
“什么江南第一骑手?你自封的吧?”林箫还未问完,花莲英突然一拉缰绳,掉头往路边的密林冲去,一时间左右急晃,多次眼看就要撞树,却偏偏在最后关头避了开去,林箫只坐得头晕目眩,肚中翻滚,强用内力逼着才不致呕吐。
跑出小半个时辰,后面人声渐无,花莲英才放慢速度,自夸道:“这大路比的是马力,小道比的就是骑术了,怎么样,我江南第一骑手的名号不是吹嘘出来的吧?”花莲英自小酷爱骑马,虽然武功一般,但马术却是出奇的高明,在芙蓉帮内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林箫脸色惨白,正要损他几句,忽然忍不住呕了几口,花莲英见他吐得厉害,从马背上取出一壶酒递到林箫手里,说道:“壶里还剩了些酒,喝点漱漱口。”
林箫觉得不可思议,斜眼一瞥,暗想:“刚刚这小子莫不是真的在边喝酒边看戏?只等情况危急才想着要夺马救我,连酒壶都没来得及放下。”正想着马儿转过最后一片树林,前方竟是一片开阔。放眼望去,碧波浩瀚,水天相接,竟不知不觉地行到了太湖边。
林箫见状不禁急道:“现在倒好,你这没头没脑地一通乱跑,前方已无路可走,后头他们再追赶上来,我们该往哪里逃?”
花莲英也没想到怎么就跑来了太湖边,挠挠头道:“这有什么办法,你我都不认路,跑来此处也是天意,反正他们要抓的是你不是我。”
林箫白了他一眼,骂道:“你小子够狠!”说完独自跳下马,走到湖边想瞧瞧有无船家。薄雾之中忽见一条小船缓缓在湖中游荡,船头坐着一位女子正独自划着双桨。
“这位大姐,可否载我一程!”林箫一边挥手一边连连大喊。
船中女子似乎听到叫喊声,调转船头缓缓朝岸边驶来,“让我瞧瞧是哪个眼瞎的在乱喊呢?明明是个姑娘,一句句地都把我喊老了!”船中女子没好气地叫道。
林箫一听这声音,顿时激动异常,惊喜地喊道:“月儿!月儿!真的是你吗?我是林箫啊!”二人隔着薄雾,隐隐约约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此时花莲英也凑了上来,叹道:“不会这么巧吧?这茫茫太湖,随便一个船家女子你都认识?”
林箫懒得再去理他,只是一个劲地朝着小船的方向拼命挥手。当日在姑苏城中,萧月儿被金刀门弟子当街追赶,林箫出面替她解了围,自那一日相识之后,月儿活泼伶俐的性格一直令他印象深刻,因此两人还未照面光听声音就认出来了。
而萧月儿得到林箫仗义相助,又替自己向金刀门要到了赤灵芝入药救母亲,心中也一直对他颇有好感,只是当日匆匆一别,本以为自己与他注定只是黑夜里两颗偶遇的流星,今后再难相见,却不料今日在茫茫人海中竟又有缘得见,心中自是喜不自胜,笑问道:“林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你真好!”说完本来就红扑扑的小脸更添一圈红晕。
林箫跳上船,想到这些日子在外孤苦流离,轻轻叹了一口气,本不愿再说起这三个多月的遭遇,只是月儿的眼神里竟天生有一股亲切感,林箫望着她竟感觉特别温暖,只想把心中的委屈一股脑地向她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