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箫早起出门,外头乱哄哄的似乎出了什么要紧事,连忙找来括苍派弟子来问,一问之下才知是闻英在昨夜竟然上吊自尽了。林箫心下骇然,想来闻英终究还是不肯将真相说出来,她为了保全背后操控之人竟然连性命都不要了,那人究竟是不是杨轩,为何在她心里此人竟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大厅之上,双方已是针锋相对,风肃清等人认定绝不可能如此巧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昨晚,定是有人怕她说出真相而杀人灭口。而括苍派上下则一口咬定是梅隐剑庄逼得太狠,害得她畏罪自杀。杨轩紧锁眉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听着双方不断争吵。
闻英的尸体此刻就躺在大厅之上,用一块白布盖着。林箫伸手掀开白布,见闻英脖子上有一道极深的勒痕,呈紫黑色,而身上再无其他明显的伤痕,确是吊死不假。
此时,风肃清向杨轩等人扫了一眼,忽然说道:“陈大总管一早已经派人下山去请台州府衙的仵作过来,此人见多识广,定能分辨闻英到底是自杀还是……被人谋杀!”
“让仵作过来看看也好,总好过我们在此做毫无意义的争吵。此事说来怪我,竟太过大意实在未曾料到英师妹居然会自寻短见,唉……”说到此处杨轩发出一声叹息。
林箫搬了张椅子在一旁坐下,暗想闻英死得这般蹊跷,若真是畏罪自杀也就罢了,只怕这背后又是一桩杀人灭口的阴谋,如今死无对证,唯一的线索也彻底断了,再想找出真相只怕更是不易,这背后操控的主谋心思之深,手段之狠的确让人心惊。林箫暗中朝杨轩望去,见他面色平静,与平时并无二致。
时间在争吵声中一点一点过去,大总管陈晟很快带着仵作回来了,梅隐剑庄众人立刻上前围在他身边。林箫粗略一数,至少有二百多名弟子,用意不言自明,今日若不弄清真相梅隐剑庄绝不会善罢甘休。
闻英的尸身此刻已被抬到一间暗室之中,只有仵作独自一人走了进去,轻轻关上门后仔细勘验了许久,众人一言不发,都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过不多时仵作突然走出门来,霎时间大厅之上鸦雀无声,众人屏住呼吸,每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他瞧,此刻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住了。
只听仵作一字一句说道:“看死者僵硬程度,应该是死于昨晚子时。但诸位可知凡上吊自尽之人四肢必定自然下垂,此女死亡距今已超过五个时辰,四肢皆应僵直,可这具尸体四肢略呈弯曲状,且弯曲形状怪异,似乎是血气不通。因此据我推断死者应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制服,使其动弹不得,最后再用绳圈吊死在房梁之上。死者关节处也是被人为扳直,因此死后才会呈现出略显怪异的弯曲状……”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只听仵作又继续说道:“此外,这具尸体在这个时辰出现的尸斑也较常人多了不少,说明死者死前血行不畅,死后才加速凝结,因此更能证实我先前所说,死者是被人突然制服,极有可能是中了点穴一类的功夫,以致出现这种情况!”
听到此处,风肃清突然怒指杨轩,“你可还有话说?凶手就在你括苍派之中!”
这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括苍派众人岂能轻易认下杀人恶名,立刻反唇相讥,双方顿时爆发出激烈地争吵。
杨轩沉默许久,满脸冷峻之色,待仵作走后,忽然高喝一声:“别吵了,既然仵作认定是他杀,那么凶手就在我们之中,昨晚子时你们每个人究竟在何处,都给我细细交代清楚。吴亮,你立刻通知下去,即刻封锁山门,严禁任何人进出,本座势必要查出杀害英师妹之人,为她报仇雪恨!”
括苍派众弟子耐着性子一个个接受风肃清等人的盘问,风肃清心中憋着怒火,言语间多有冒犯,括苍派上下觉得受到了侮辱,对着梅隐剑庄众人已是口角不断,渐渐变成了对骂之势,继而纷纷拔出兵刃就要动起手来。
林箫见势不妙,独怕两派厮杀起来闹得不可收拾,急忙往人群中挤去,劝说双方休要过激。可凭他一人之力哪里劝得住,双方火气渐盛,在推搡之时又有几人无故挨了一拳或被踹了一脚,吃了闷亏,心中不禁暴怒,开始使剑往对方身上砍去,顿时见了血光。
想那括苍派与梅隐剑庄同处一脉,世代交好,眼见今日就要大打出手,林箫心急如焚,拼命拉架劝和,又想梅隐剑庄这架势如审犯人,括苍派上下必定极不情愿,只怕问不出什么两边就要打得你死我活,再这么盘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当下之计唯有稳住大家的情绪,从长计议另寻他法,绝不能再轻易激怒任何一方。
不料杨轩此刻忽然冷笑一声,叫道:“昨夜待在山上之人也不止我括苍弟子,难保不是外人所为,风师兄这般咄咄逼人难怪本派弟子不服,你也该查查自己人才是。”
风肃清一听,大怒道:“杨轩,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我们动手杀了闻英那个贱婢?”
“那也说不定,谁都知道你们对英师妹恨之入骨,半夜将她暗害也是极有可能的。”杨轩冷笑一声。
风肃清听了这话再也忍耐不住,大喝道:“我们若要杀她在路上便动手了,何须等到昨夜?你这么说可是有意阻挠我们查寻真凶?既然如此待会有什么后果,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无妨,你若想动手便试试看!”杨轩突然狞笑起来。
话已至此,逼得风肃清立刻就要做出抉择,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如今事实不明,真的动起手来杀个天翻地覆绝不是明智之举,况且还在别人的地盘上,真不一定能讨得了便宜,但若不动手岂不让人看了自己的笑话,这张脸该往哪里搁?正当他骑虎难下陷入两难之时,忽听门口有人大声喊道:“我昨夜曾亲眼目睹杀害闻英的真凶,可让我说得几句?”
众人“咦”的一声,纷纷朝门外望去,说话之人正是东鸣浩,见他一瘸一拐的走进门来,忽听吴亮开口骂道:“你个死瘸子,不好好打扫山道来此信口雌黄,瞧我不将你双腿再打折一次?”
林箫急忙搬了凳子让东鸣浩先坐下,回过头怒道:“吴亮,你急于赶他走,莫不是你杀死了闻英,害怕七师弟将真相说出来?”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纷纷盯向他,吴亮顿时大急,“林箫,你莫要血口喷人,老子我坦坦荡荡有什么好怕的?这人就是个疯子,说的话不可信,我让他滚出去有什么不对?”
林箫懒得理会,对东鸣浩温言道:“七师弟,昨晚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你只管说出来便是,有二师兄在,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是啊,快说快说!”梅隐剑庄众人也是一阵催促。
只见东鸣浩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握住林箫,见他手骨变形,皮肤有如枯槁,这一年来不知受了多大的苦。林箫也是紧紧地握住他,轻声道:“好兄弟,你受苦了,是我害了你呀!”
东鸣浩勉强咧嘴一笑,“其实我心里早已猜到此人,可我没有证据,也压根不敢说,我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今天终于等到了,我要在所有人面前揭发他,撕掉他虚伪的面具!”
风肃清生怕自己听漏了什么,急忙来到他身边,叫道:“你不用怕,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出来,我风肃清自会主持公道。”
东鸣浩抬起头,用浑浊不堪的双眼瞧了瞧风肃清,缓缓说道:“我昨日瞧见你们气势汹汹地上了山,也知道你们是为闻英而来,可惜啊……闻英只不过是那背后真凶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既然被人识破,岂能让她活到第二天,还不连夜把这颗棋子给废了?”
众人屏住呼吸,全场鸦雀无声,东鸣浩对林箫继续说道:“我笃定他昨晚就会动手,因此我曾悄悄地来找过你,本想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只是昨晚我看见你和陈大小姐在桥边说话,这刻我绝不敢轻易露面,我不能让任何人瞧见我,包括陈大小姐。若是出了一点差错,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我隐忍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今天!”东鸣浩越说越激动!
林箫却听得有些不自在,昨晚自己追着陈湘雪说话之事被他当众说了出来,这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外人听来定是觉得二人在幽会,这个还如何解释得清楚?他偷偷朝陈湘雪看去,见她板着个脸又羞又怒,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而风肃清更是攥紧拳头死死盯着林箫,眼里满是怒火。陈晟急忙上前拍了拍他示意正事要紧,风肃清这才回过神来,强忍着怒气,叫道:“少说无关之事,后来呢?”
东鸣浩不理他,继续说道:“当晚,我一个人偷偷躲在闻英屋子背后的树丛里,趴在烂泥堆上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果然,他终于出现了!”众人一阵惊呼,纷纷惊问道:“那人是谁?他究竟做了什么?”
“闻英本来已经熄灯休息了,听到声响便颤颤悠悠地出来开门,看到是他一点也不惊讶,立刻让他进了屋。我不敢离得太近,听不到他俩究竟在谈论什么,我只知道他出来之后,闻英已经是一条冤魂了……”风肃清听到这里,心头泛起一阵寒意,急问道:“你看清楚那人模样了么?”
东鸣浩忽然大声干笑了几声,尖叫道:“我根本不用看清楚他的容貌,只需瞧一眼他的身形,就知道他是谁!他如同恶魔一般在我梦中出现过不止一千次一万次,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忽然见他伸手疾指,大喝道:“那个人就是你,杨轩!”
此话一出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在场众人均是大吃一惊,数百双眼睛全部齐刷刷地向杨轩望去。
“果然是他!”林箫之前几乎可以认定背后真凶就是杨轩,但东鸣浩真的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他依旧不敢相信!杨轩虽然从小性格阴沉,城府又深,但从未做过越界之事,想不到如今竟干出了这等大奸大恶的歹事。
“东鸣浩,你若因本座曾打断你双手双腿对我怀恨在心,便要想方设法嫁祸于我的话,那我告诉你,根本不要痴心妄想!”杨轩依旧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吴亮等人见东鸣浩在大殿之上口出狂言,居然指认自己掌门是杀人凶手,急忙上前欲将他扔出殿外。风肃清却立刻长剑一横挡在东鸣浩身前,沉着脸喝道:“你们谁敢动他!”
吴亮碍着风肃清气势汹汹的模样一时踌躇不前,只一个劲地大骂起来:“好你个吃里爬外的狗叛徒,竟敢污蔑尊上,你到底是何居心?若拿不出证据我立刻就将你碎尸万段!”
东鸣浩扯着沙哑的嗓子突然干笑起来:“想要证据?我现在就指给你们,可瞧仔细了!”东鸣浩径自站起身来,竟一瘸一拐地朝着杨轩走去。林箫不放心,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右手按着寒月清辉剑的剑柄,随时以防不测。
东鸣浩来到杨轩身边,突然间猛地低下头来,鼻子贴着他的衣服用力地嗅了几下,杨轩一时也被东鸣浩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跃开几步,喝道:“你想做什么?”
东鸣浩语出惊人,大笑道:“证据可不就在你的身上!”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杨轩竟不自觉地整了整衣服,骂道:“你胡说什么?”
东鸣浩却咧开嘴笑了笑:“本门女弟子普遍爱在房中熏香,而闻英喜欢的味道很特殊,相信每个曾踏进她屋子的女弟子都知道。你若非昨晚在她屋子里待了这么久,身上又怎会留有这气味?不妨找几个女弟子现在就来闻闻!”
风肃清一旁冷声说道:“杨轩,请你即刻除下衣衫!”
杨轩神色间微微闪过一丝慌张,很快又平静如初,“笑话,英师妹喜好的熏香曾赠过不少同门,本座每日要接触这么多人,说不定是从谁身上蹭来的,你就凭这点味道便断定本座昨晚去过她的房间?真是荒谬!”
不料东鸣浩突然冷笑起来,竟然伸手去搭杨轩的肩膀,“大家快瞧,闻英的头发还落在他身上了呢!”
杨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勃然大怒道:“臭小子,你胆敢嫁祸给我!”随手扬起一掌想将他推开去。
这一掌看似不重,不料东鸣浩中掌之后突然捂着胸口,随即整个人竟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随即嘴角泛出鲜血。只听他竭力叫道:“杨轩……你够歹毒,你杀了陈贤和闻英,如今还要杀……杀我灭口,我……我做鬼也不会放……放过你!”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林箫和风肃清等人急忙抢上,东鸣浩此刻浑身抽搐,气若游丝,但怒目圆睁一直死死地盯着杨轩,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支金簪。
杨轩心道自己只不过轻轻推了东鸣浩一掌,这小子怎的就昏死过去了,随即发现他胸口处插着的金簪,顿时醒悟过来,暗叫不好,这下可着了这臭小子的道了!此刻他与东鸣浩同在殿首,离众人尚有数丈之远,东鸣浩倒下之时连林箫都还有数步的距离,众人看得真切,杨轩手一扬跟着东鸣浩就倒地不起,果真以为是杨轩要杀他灭口,来个死无对证。
东鸣浩深知光靠杨轩衣服上残留熏香的气味绝计无法扳倒他,索性拼出一条性命不要,反正自己早已是废人一个,活在世上也没什么用了。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早上趁门中大乱之时,偷偷翻入闻英房中,从她的首饰盒里取了她平日里常戴的金簪,还顺手捡了几根掉在地上的头发。
此刻他借机靠近杨轩,故意出言激怒他,又在他眼皮底下将闻英的头发往他身上蹭。众人离得远,几根极细的头发丝自然是看不清楚,恰好东鸣浩又是背对着大家。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从二人的言语中来判断,以为杨轩身上还真有闻英的头发,被东鸣浩道破后,顿时恼羞成怒动手杀了他。
东鸣浩的目的就是要惹得杨轩发怒动手,然后趁乱从怀中取出闻英的金簪,用手捂着胸口的同时,一把将金簪插入自己的心头,以性命来换取众人的信任,此刻就算杨轩全身长满了嘴恐怕也说不清楚了。
林箫见东鸣浩嘴唇发紫,双瞳涣散,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命在顷刻,不禁眼含热泪对东鸣浩说道:“好兄弟,你安心的去吧,二师兄一定会替你报仇雪恨!”
东鸣浩喉头处发出“咯咯”的声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微微地点了点头,就此撒手人寰。
“大家快看啊,这支金簪不就是英师姐常戴的那支么?怎么会在……”此时已经有不少女弟子认了出来,众人顿时齐刷刷地朝杨轩望去。
杨轩心底一凉,只恨自己早该杀了东鸣浩,这死小子一向鬼点子极多,好心留了他一条贱命今日反而栽在了他的手里。他知道此刻如何解释都没用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林箫大怒道:“你还有脸笑?我问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杨轩却讥笑道:“林箫啊林箫,你真是个大傻子,还问我为何要这么做?你难道还没想清楚?我杨轩不但坐上了括苍派掌门之位,还差点就能要了你的小命,我当然要笑,我是在笑你傻……哈哈哈哈!”
林箫幡然醒悟,想起当日东鸣浩曾对自己说过这番话,“你不但得到了括苍派掌门之位,还抢了他最爱的小雪,他巴不得你早点死!”只怪当时自己还不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实在是傻得可怜。林箫不由长叹一口气,又问道:“那闻英呢?她为了你,宁死都不肯说出真相,你竟毫无人性地杀了她!”
杨轩笑了一阵,“闻英跟你一样也是傻得要命,竟然跑来跟我说爱上我了,要跟我在一起。我稍加引诱,她便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全都告诉你,我让她买通了厨娘翠娥,在陈贤的饭菜里下了迷幻药,趁他神志不清之时杀了他。随后我又故技重施,在你的宵夜里也下了迷幻药,又安排闻英将你引到树林里。我像操控木偶一样操控着陈贤的尸体,装作挟持闻英的样子,然后引你出手相救,最后把陈贤的死算在你的头上。哈哈哈哈……我不仅要你死,还要你身败名裂,这样我才能顺理成章地成为本派掌门人!”
林箫摇头不语,气得全身发抖,只听风肃清恨声道:“杨轩,你终于把事情真相全都说出来了,今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杨轩又是一阵大笑,只是笑着笑着似乎带着哭腔,突然大声喝道:“风肃清!要不是你们咄咄逼人,我又怎会亲手把闻英送上黄泉路?她跟我保证过,她绝对不会把真相说出去,但我不能赌,我相信只有死人才能永守秘密,是你们害死了她,我一定要杀光你们为她报仇!”说到这里竟双目含泪,猛然大声叫嚣道:“你们所有人都跟林箫一样,真是傻得要命,知道我为什么会将真相全部都说出来吗?知道我为什么会轻易放你们上山来?因为今日,你们全部都要死,一个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