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福尔摩斯再度露出她那在童年时期练习过许久的贵族式亲和笑容。
“你好,请问这里是维克多·费尔巴哈家吗?”
“嗯是的,您是?”
萝丝·费尔巴哈打量着门前的两位陌生来客,她那双遗传自家族的吊梢三角眼里透着戒备。
这让沃森不禁回想起来那天夜里的情形——维克多死不瞑目的眼中还残留着惊愕和不可置信,怔怔地盯着枪膛硝烟后的那道人影,混浊中掺杂着一抹白腻的血液从他眉心流下。
他倒不是为此感到愧疚,那是懦弱者的自我否定,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情绪……
他只不过是在想,面前的这个女孩是否也是闪刃教团的一员,她知道是自己杀了她的同胞哥哥吗,是否打算向自己复仇?
那自己是否应该遵循心中的禁条规则——当对方正意图伤害我时,即应突破非战不杀的限制,提前将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但是这个萝丝……她知道自己和我之间隐藏的血仇恩怨吗?
在沃森看来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对方在见到自己以后的第一眼并没有显露出仇恨和怨怒——这可不是轻易就能控制住的负面情绪。
原来闪刃教团还没来得及将维克多的死讯告诉他的家人吗?是最近忙着躲藏还没抽出空吗?
沃森心底中那遭沉重超我所囚禁封锁的黑暗的原始本我无奈地叹息道……看来还得再忍忍啊。
夏洛特轻声说道:“你一定就是萝丝吧,我们是你哥哥的朋友,经常听维克多提起你。”
“你们是哥哥的朋友!”
萝丝·费尔巴哈听到这话,原本黯然的双眼就都要冒出光来。
“哥哥他现在在哪?”
“哥哥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哥哥他现在有没有按时准点吃饭?”
“最近天气转冷了,哥哥他有没有添衣服?”
“哥哥他……”
萝丝噼啦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她的话语简直就像是尚未问世的冲锋枪般短促且激烈,令人难以抵挡。
“嗯——我们其实……”
夏洛特犹豫了,面对这位年龄相仿的纯真少女的提问,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或许是最近身体某个特殊时期的到来,雌性激素分泌增加,她那微弱的压抑许久的感性突地挣扎摆脱理性的束缚,暂时性地占据了思想的高峰。
你哥哥已经死了,我们是过来调查他与恐怖密教之间的联系——这个肯定会令对方绝望的答案,她现在实在是难以说出口,扭头求助似地望向自己的助手。
沃森心中了然,作出一副略微有些故作生硬但足以骗到萝丝,却骗不到福尔摩斯的忧虑神情——这样反倒能掩饰他真正精湛的演技水平。
他似乎很是担忧地说道:
“萝丝小姐,我们也和你一样非常担心维克多的情况——他已经跟我们失去联系好几天了,听说他最近接触到一些危险的新朋友,我们害怕他受到那些人煽惑而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你最近有了解过维克多接触到哪些人吗?或者经常跑去哪里?”
他有些浮夸地痛心疾首道:
“我们也希望能够赶在维克多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之前,将他从那些危险的家伙手中救出来啊!”
啊——萝丝听到这个消息惊讶地捂住嘴,但同时脑海里又回想起来前些天哥哥悄悄回家塞给她的二十英镑巨款和一袋他们最爱吃的牛奶糖。
当时维克多还信誓旦旦地跟她说放心拿着吧妹妹,哥哥现在找到了一份好工作,这是boss给哥哥的奖赏。
你就好好拿着,去买些时髦的新衣裳,好好打扮一下自己,我的妹妹明明长得这么好看,怎么现在穿得像是乡下农村的大妈似的……对啦,这钱你可得藏好了,别千万让老费尔巴哈发现又拿去买酒喝。
临走前哥哥亲吻了她的额头,说接下来咱们的生活一定会让过得越来越好的!哥哥一定会让你过上跟贵族小姐一样的好日子!
萝丝的眼眶忽而湿润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强忍着不流下……哥哥果然是加入了帮派组织,冒着性命的危险去换取钱财!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都是为了照顾我这個妹妹!
萝丝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浑浊的泪水从她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指缝隙中流了出来,垂落的泪滴在满是灰尘和细密伤疤的手背留下一道痕路。
沃森还维持着僵硬浮夸的表情,夏洛特已经越过他将哭泣的萝丝搂到怀中,拍打着其后背轻声地安慰着。
“萝丝!!!”
费尔巴哈屋内传了一阵咆哮,一个满身酒气的中年秃顶胖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我他妈的跟你说过伱多少遍?!不要在我面前像你那个该死的婊子母亲似的哭泣!你真的是越来越不长记性了!!!”
老费尔巴哈扯出腰间的皮带,好在他肚腩肥厚足以撑住裤子没有脱落。
他啪地甩响皮带,就要往这烦人的女儿身上鞭去,就像是过去那么多年一样。
但是这一次却有一根手杖挡住了他的皮带,就像是那天晚上小维克多伸出的臂膀!
老费尔巴哈出离地愤怒了,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那个竟然胆敢违抗伟大父亲的小维克多!
他的怒火迁移到面前这个陌生的伤者身上,他挥舞着皮带就要抽打。
沃森出手当然不是因为同情或是怜悯萝丝,他只是不想让这个老酒鬼干扰到他们的工作。
而且自己挡下这一击后,肯定能在这名少女的心中留下初步的好印象,这反而更加有助于调查工作的推进。
他望着缓缓朝着自己挥来的皮带,那上面还沾着油污汗渍和干透的酒液。
他心里盘算着,这是否已经达到禁条的破例标准?
对方是否正准备伤害自己……是的,这自然是无须质疑的事实。
但对方是否已经触犯过禁条,在非战时杀害同胞……倒是未必,在目前看来,对方不过只是个无能狂怒的家暴者。
杀他,简直是脏了自己的手。
判定流程未通过,沃森调转本应该扎在老费尔巴哈咽喉处的手杖,转而为格挡开皮带,然后稍微使劲地击打对方的左耳,再轻轻地刺向横膈膜。
在沃森看来已然放水严重的击打,落在这个长期饮酒掏空了健康的老酒鬼身上简直就是连续的残暴重击,鼓膜直接穿孔,横膈膜出血。
老费尔巴哈双腿瘫软跪倒在地,他的耳内嗡嗡作响,聒噪的声响似乎随着力道传递到颅内,他的大脑震荡发晕,他的五脏六腑似在翻腾,恶心感裹挟着胃酸酒液和黑面包喷涌而出。
他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中,脸颊贴着冰冷的地板和恶臭的胃液,口中似乎在嘟囔着什么。
夏洛特嫌恶地看着肮脏倒地的老酒鬼,轻轻将蹲下痛哭的萝丝搀扶起来。
“萝丝小姐,咱们换一个地方说话吧。”
而痛得涕泗横流的老费尔巴哈,就只能跪在地上目送着自己的女儿兼免费的女佣离开,走进伦敦罕见落下的一缕灿烂阳光照耀下的华美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