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子初·背叛
乱箭飞来,范瀛两手朝旁边一划,黑雾从正前方生出,刹那间延展,化作实形向箭矢迎去。
一阵巨响。
无数纷乱复杂看不清形态的东西从一切可以钻入的缝隙中钻入,蜂拥而来,范瀛顿时慌了手脚。还未及出招,眼前便是一片刺眼的白,片刻消散。范瀛下意识朝谢湙看去,只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飞镖,夹在二指之间,微微转动手腕,手背对着一个角落以一种罕见的手法向前一甩。那飞镖从手中脱出,飞速旋转,竟突然向旁边一歪,像是打中了什么东西。
一声利刃割破皮肤的声音,鲜血涌出,却未见人影。
谢湙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把推开范瀛和汪秀玉,纵身跃上墙壁,抬手便是一道白光。一声惨叫传来,竟只看见一条遍体鳞伤的狗躺在地上,谢湙环顾四周,突然抽出不知从身上那个地方翻出一把剪刀来,对着一支蜡烛张开刀口……
一阵纸片被剪碎的声音。
谢湙大步走到门前,抽出腰间的佩剑,猛地同进门缝。门缝外鲜血飞溅而入,化成脚印打在地上,只有进来的,在汪秀玉面前停住了。汪秀玉大惊失声,也不管那么多,紧紧抱住身旁的范瀛。范瀛奋力挣脱,抽出斩魂剑,朝那脚印上空劈去,谢湙突然跑来,架住范瀛的剑。左手朝最近的脚印一指,白色的粗绳便生长起来,捆出一个人形。范瀛收了剑,与汪秀玉一同后退几步。
血脚印上缓缓现出一双脚,接着,自下而上一个阴阳师打扮的人显现出来。
“你终于肯现形了。”谢湙冷笑,“你怕不是真把在镇子里那次交手当成动真格的了吧。”
“我只使了个小小的把戏就蒙住了二位鬼差的眼,对付我这样的弱鬼,还需要用这样的手段。伊藤惠子说的没错,东方鬼界从里到外都是那样不堪一击。如果没记错的话,谢大人已经是镇魂司的鬼差了吧,这就是镇魂司鬼差的水平。这熙朝怕是撑不了多久了。”那鬼强忍着疼痛露出一脸怪笑。
范瀛听出其中意味,实在沉不住气,插嘴道:“就算熙朝出了事,也轮不到东瀛的阴阳师!”
那鬼轻蔑地看着范瀛:“那可不一定,谁让我们没有自己的轮回,只能去抢呢。这是为了我们的文化得以延续,天道理应相助。”
谢湙听闻此言,横眉瞪着那鬼,咬牙切齿道:“‘我们’?你怕不是忘了自己是谁。你的魂魄从何而来?谁护送你进入轮回?谁养育了你?谁助你功成名就?又是谁帮你捉了害你的厉鬼又允许你了却夙愿?你还有脸与那东瀛阴阳师为伍,祸乱三界!”
正在此时,门被打开了。
“袁大人,这便是方才出事的房间。”门口,一个被剥下脸皮的鬼恭敬地说道。
另一个穿着奢华的鬼在屋中扫了两眼,道:“你先去禀报寨主大人,就说丁七十三号房间的鬼民被杀,有怪物化成他的样子到辛四十四号房间作乱,已将作乱之怪斩除。”
“那大人您……”
“说了要斩除自然要斩除,怎么能欺骗寨主大人。你快去啊,难不成还留在这监视我动手?”
“小的不敢。”无脸鬼急忙应道,仓皇离去了。
被称为“袁大人”的鬼抽出佩剑架在那鬼的脖子上,说道:“跟我们走。”
那鬼有些惊慌,同时感到有些意外。
那姓袁的鬼并未立即动身,转头对谢、范二鬼介绍道:“在下袁旻,字华忠,直呼姓名就好。”
范瀛听后有些犹豫:“我还是……叫你袁华忠吧,直呼姓名恐失礼节。”
“也行,我倒是无所谓。深夜闭门不出,必遭怀疑。范将军,”那姓袁的鬼左手化出星火图腾,不带感情地说道,“这夜色甚是幽静,不如出来走走。”
(贰)子正·夜行
幽深的树林里,大雾弥漫。袁旻在一棵高大的古树前停了下来。那粗糙的树干透着一丝远古的神秘。横柯上蔽,撑起苍翠而令人生寒的墨绿,那墨绿的尽头渐渐化作苍白,淹没在浩渺的白雾中。
“袁大人,”范瀛还是有些拘谨,只得这么称呼起来,“这是要做甚?”
“你看这树冠可有何不对的地方么?”袁旻的声音轻而绵长,在阴森森的环境映衬下,令人不寒而栗。
范瀛急忙观察起那些树冠,却一无所获。
袁旻发出几声低沉的干笑:“范将军两度失去记忆,这处事经验几乎丢进,也有星火的责任,我星火定会给予补偿。”
范瀛越发觉得蹊跷,星火这组织,知道他的身份也就罢了,为何总说他经历的事情跟他们有关系?最近办的案子,虽有些难度,却大体是顺风顺水的,就算是哪里陷入了瓶颈,也总有接应者。他在三界这么重要吗?
不可能。范瀛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曾经在鬼界立过不少战功,可是他现在既无先前的力量,又无当初的权势,连过去的记忆和身份都几乎跟他没有了联系。
突然,他心中生出一股畏惧。天下大局大势,似乎都掌握在这个叫星火的组织手中。虽然大部分人都认为星火已经覆灭,可是当他走到哪里,总能碰见星火的成员在保证计划顺利完成。莫非倒台只是个幌子?那星火究竟要干什么?
袁旻的声音再次想起,将范瀛拉回了现实:“这每一片叶,便是一缕怨魂,也是一个祭品,祭品够数而不够格,祭祀仪式将无法进行。”
说罢,袁旻飞起一脚,将那鬼踢上树冠。只见那鬼化作一片碧叶,与周围的墨绿格格不入。袁旻一道魂力过去,那片叶便染成了墨绿色。
“袁某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范将军请自便。”末了,又突兀地补上一句,“愿天明之时,此荒原可得清净。”
“袁大人稍等,范某还有一事不明。范某不过是普通鬼差而已,为何唤范某作‘范将军’?”范瀛依旧不敢相信眼前之鬼晓得他过去的身份,追问道。
袁旻有些邪性地怪笑:“我知道你是谁,地府从未撤销过‘逝者’的职衔。”
他一转身,便消失在迷雾之中。
四周万籁俱寂,有些阴森的茫茫林海在范瀛眼中仅有几分凄清。突然,有些声音隐隐飘来,范瀛侧耳细听,竟嘤嘤似鬼哭,他顿时有些欣喜:定是要发现线索了。
稍稍犹豫片刻,便跟随声音寻过去。
这林海浩渺,范瀛感觉已走了数里,竟还未见边际。这一路上渐渐起了风,四周越发阴冷,树也不再是阴阴墨绿,而是一片凋零之景。突然,范瀛感到头上有些湿冷,一仰头,才发现已经飘起了雪花。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急,冰冷的颗粒顺着狂风之势斜飞而来,拍进衣襟和迎风的耳孔。
那若隐若现的哭声戛然而止,哀婉的筝鸣幽幽飘来。黑暗之中突然亮起一团光晕,飞雪在黄晕的光中呈出点凄美的雪白。定睛一看,那光的来向竟是一栋小楼。这乐声正是从二层发出来的。范瀛有些好奇,纵身一跃,坐在窗檐上。
阴风吹开纱帘,一双芊芊秀手轻拨琴弦,薄如蝉翼的白袖随风而起,一股暗香扑面而来。
弹琴的是一位白衣姝丽,衣裙如纱,几乎没有装饰,唯独袖口有银丝勾勒出几抹残云。冰肌玉骨,犹如空谷幽兰。黛眉朱唇,几乎没有施妆,唯独那双桃花眼上淡扫凄红。只有靠近头顶的部分墨发簇成发髻,独插银钿,其余披在身后,垂到背部的位置有一根白带子将长发系成一捆。
范瀛顿时被惊艳到了,暗暗感叹,这人间的女鬼,竟比那酆都城里的不知美上多少倍。这稍一分神,发出了些响动。
“汪公子,是你吗?”那姝丽轻启朱唇,声音娇柔悦耳。
范瀛不知如何应答,只能一动不动,保持沉默。白衣姝丽起身走到窗檐前,看到了范瀛,顿时面露凄色,长叹一声。
“你是鬼。”她轻声说道,带着一丝哽咽。
“你不也是吗?”范瀛见她没有恶意,面露轻笑,跨入房中。
两行清泪从她双眸滚落:“现在已是子正,天明后,恐怕就要魂飞魄散了。”
范瀛一听,顿觉情况有些不对,微微皱起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