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游桃源之后,谢、范二鬼都换上一身白衣,来到彼岸花海的碑林。
血红漫遍山野,株株红花花瓣卷着,光点从中挣脱而出,缓缓升入无垠皓空。
数不清的石碑静默在花海里,有的清晰详细刻着逝者的生平,显然比较新。那些稍有些年代的却早已辨不清字迹,也不知所奠何魂。
原来鬼也是会死的,他们会魂飞魄散,从此世间便再无此魂痕迹。
这个世界好狠心,让他死,还要让他被世间永远遗忘,就如同他从未来过。
他们为崇武立了碑,碑上非常简略地刻着姓名,身份,以及魂飞魄散的原因:尽职,燃魂。
“立了碑,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忘记他了?”范瀛问。
“也会。”
“那为什么众魂还要如此执着于为逝者立碑呢?”
谢熠轻轻叹了口气:“刻在这里的碑上,消失得会慢一些。或许这只是对一时生起的哀伤之情给予一种寄托吧。——走吧,该去赴红莲夜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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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这次走水路。”
“为何?”
“若想将这酆都繁华看得真切,还需走水路。”
二鬼来到一条小河边,最多能有两船并行,两岸是繁华的街市。小楼里隐隐传出悠扬的乐声。一艘小船漂了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住。待二鬼上了船,自己便徐徐开动了。
范瀛倚在船上,望着两岸的盛景,十分兴奋。
“天应,为何不走忘川?”他问。
“你若在官船上兴许可以。”
“岚尘哥哥可还认得小女?”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一抹白影轻轻落在船上。
来者看相貌是个二八姝丽,羽玉眉,狐狸眼,如花瓣绽开的红唇上挂着一抹娇媚的笑。身着白色曲裾,领子、袖口和下摆处都绣有银白色凤鸟纹,长发未在头顶梳髻,而是在垂到背部的位置一绾,插上一直花一般的簪子。
“这不是辛夷姑娘嘛,许久不见。”谢熠笑着说,“今日这身打扮倒像个九幽一带的鬼。”
“都说鬼界很注重中元节,自然不敢怠慢。听闻依这里的习俗,不仅要穿白衣,还要是故乡具有代表性的款式。我寻思着我们究竟根源在九幽,便依照九幽鬼的装束来了。”辛夷说着,突然注意到范瀛头上的切云冠,便问道,“这位公子,也是九幽鬼?我看这装束……”
“跟你一样,不完全是,但根在那里。”
范瀛本想继续观赏景色,却觉察到辛夷一直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便询问原因。
“我看你像一个鬼。”辛夷笑道。
“谁?”
“千面鬼雄。”
“你见过他真身?”范瀛才有些吃惊地问道。
辛夷却不再答话,谢熠也沉默不语。
漫天已绽开烟火。船停了下来。三魂一跃而起,落在红莲阁所在的那座浮岛上。
此时的红莲阁早与以往不同。到处挂满了耀眼的灯笼,水上漂着许多河灯。身着白衣的鬼魂络绎不绝。
三魂许久才挤进中央的饭庄。只见上百张方桌斜着排开,每个方桌下都是一块一丈见方的石台。石台间有两尺的间隔,中有清水流过,漂着些许河灯。
再远处有许多较大的圆桌,各桌间珠帘罗幕相隔。
往上看是个巨大的天井。中间有数道桥似的东西相连,仔细一看,上面也有餐桌。天井四周有数层,层层皆是外有走廊,内有门和窗棂,窗外有层纱帘,门上有天干地支排成的编号。似乎是雅间。
饭庄内部鬼不多,或许大部分还在外面游玩。
“岚尘,上来坐吧!”上空响起沈涟的声音。
谢熠听闻,二话不说,一跃而起,翻上大概四五层位置的“桥”上。范瀛和辛夷急忙跟上去。见沈涟坐在一桌等着他们。
“上面虽然没有河灯之类的流过,却不用跟那么多人去挤,舒服不少。”沈涟说着,突然看到了辛夷,便凑近谢熠,狡黠地笑着说,“这位,介绍一下吧。”
“之前在办案时认识的,这次在路上又碰见,就一同过来了。”谢熠声音平淡地说。
沈涟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这红莲夜宴到底是什么?”范瀛问道。
“嗐,本来这中元节是鬼门大开的日子,那些在阳间还有记得自己的亲人的鬼便回去与亲人团聚、享用祭品。像我们这些没历过世或者被亲人遗忘的鬼,就只能自己聚一聚,吃个饭。最开始就是个民间发起的小宴会,后来便发展成了一大习俗。你们本来也可以到阳间去,不过可惜第九重人间出了事。”
辛夷突然说:“小女还需去找那三个姐妹,就先告辞了。”
随后便离开了。
这时,旁边一桌有四个鬼落了座。其中一个突然看到了他们,走了过来。三鬼定睛一看,竟是苏若英。
“三位,想不到在此处又碰见了。”苏若英转头看向他们,笑着说道。
“真巧。”谢熠回应,“怎么不见云羡?”
“谢大人怕不是被最近乱七八糟的案子整晕乎了,他是在阳间有亲戚的鬼,怎么会在这里。”
正说着,四周基本都坐满了鬼,一层也坐得差不多了。
已是戌时。突然间不知从何处飞出各色光,其形如各色丝绸,托了成千上万的菜肴在层层“桥”间穿梭。落到眼前的桌上,只见其快速一卷,便消失不见,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众鬼纷纷吃了起来。
范瀛正吃着,谢熠突然低声问他道:“日后如有机会,你是想回去做将军,还是留在酆都做最普通的鬼差?”
“做鬼差。”范瀛毫不犹豫地答道。
“为何?一个普通鬼差的地位可比威震四方的将军差远了,也没轻松到哪去。”
范瀛一边继续吃着,一边十分自然地答道:“可是地府现在缺的是鬼差,不缺将才。再说了,在酆都这些日子的生活可比我当年在沙场征战时的生活丰富多了。”
范瀛吃个差不多了,却见大家似乎还需要好久,便悄悄问谢熠:“这红莲夜宴可以提前离场吗?”
谢熠笑了:“鬼界没那么多规矩,你若是想到周围逛逛也可以。”
范瀛便起身,沿着“桥”走到天井边的走廊。他惊奇地发现这红莲阁不止于此,那些雅间隔几个便有再往外走的通道。他便走了进去。这里七扭八拐,且雅间都长得差不多,范瀛不久就发现迷了路。
就在这时,他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冲外的天台,好奇地走过去。定睛一看,却吓得不轻。一个背对着他的女鬼坐在天台的栏杆上,与别的鬼截然不同的是,她穿得不是白衣,而是红色的嫁衣。
范瀛正准备悄悄离开,女鬼却说话了:“范公子,别走啊,来都来了,帮奴家看看这棋子落在哪里合适啊。”
范瀛假装没有听见,往别处走去。突然,飞来的红绫缠住了他,将他拽到了女鬼身边,险些从天台上栽下去。
范瀛有些无奈地说:“好吧,你说让我帮你看什么?”
那女鬼敲了四下栏杆。
天台下方的景象在范瀛眼中突然放大,直到能清晰看到某条街道牌楼上的花纹为止。紧接着,范瀛的视野像是被往下一拽,只见牌楼下方悬挂着一个鬼,却像是尸体一样待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圆睁,瞳孔是血一样的红。
女鬼又敲了四下栏杆,范瀛的视野这才恢复了正常。
“怎么样?这个位置还可以吧。”
“挺好挺好。”范瀛一边含糊应答,一边握住佩剑的剑柄。
女鬼发出几分娇媚的笑声,却又有几分阴森。随后,陷入了沉默。
范瀛想离开却又不敢走,想动手又不敢鲁莽,这样待着又觉得尴尬。过了许久才问:“你为何在这里?”
“你又为何在这里?”女鬼反问。
范瀛见她这么说,便道:“姑娘不如回去跟我们一同享用红莲夜宴吧,比在这天台吹风强。”
“我们这些冤魂,参加不了红莲夜宴啊。”女鬼的声音竟透出些伤感。
“姑娘有什么冤屈不妨跟我说说,我是鬼差。”
女鬼突然扭头,红盖头飞了起来,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现在不是讲冤屈的时候。范公子难道不知,这酆都上下的鬼都要大难临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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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从在酆都某街道的牌楼前传来了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