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四周的房屋、摊铺之类渐渐稀疏。眼前的翠色随着马蹄的前进渐渐拢在一起,与平地之色连成一片的座座丘陵映入眼帘。
大多数出行的人到了山脚下便停了下来。一簇一簇围在一起,在此摆设宴席,举杯畅饮;或是三五成群赏起春日之景来;有人文人墨客集于水边,玩起了充满雅趣的曲水流觞……
孩子们则拽着纸鸢或踢着球,有的干脆疯跑起来。
谢家众人纷纷勒马,准备也在此地踏青。
范瀛正要下马,却听谢湙叫他,说:“瀛儿,这地方没意思,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等谢湙说完,郑苒就打断他说:“诶!你带你弟弟去哪?”
“这地方就是比城里多些花草,少些房屋,怪没意思的。不是说好的去芃山吗?”
郑苒指着眼前的小山丘道:“这就是芃山山脉的一部分啊。”
“那……那仙境一般的云雾呢?”
“你往远看,那些峻高的山峰半腰不就是?”
“我们为什么不到云雾里去啊?”
“怎么?又想在大家里住着,又想做神仙啊?”
谢湙皱眉,显得有些委屈:“那至少到那边山脚下看看吧……我就想带瀛儿看看。”
“刚下过雨,那路可不好走,你不嫌,人家还嫌呢!”
“我不嫌!”范瀛笑嘻嘻地接道,“我在城里住了快十二年了,从没出来过。对于这些景物,先前只在书上读过。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一定要把这些景看真切了!”
“这……”
“哎呀,你让他们去吧,也不小了。绕过这丘,踏青的人也不少,出不了大事。”谢昞先劝完郑苒又转头嘱咐谢湙,“但是湙儿你记住,那边的高山只许在山脚晃,不许上山。”
谢湙急忙答道:“记下了记下了。”
说罢,他策马朝西方的群山奔去,范瀛紧随其后。
重重山峦极险峻又极连绵,既壮阔得令人震撼,又迫近得令人胆寒,仿佛下一刻就要压倒过来。
半山腰处一抹飘逸而浩渺的白,恍惚间令人分不清是雾还是雪。它的边际与烟霭笼罩的苍穹渐渐化为一片。
行至山中,溪流曲折潺湲,清爽的和风如细浪般荡来,芳草随之飘转。繁花掩映间,芳菲弥章。
宏伟中不失秀美才是此地山川迷人之处。
些许亭台在山中零散地布着,游人说笑之声伴着鸟鸣猿啼等从四面传来,为苍凉的群山平添一抹色彩。
谢湙在溪边一处亭子的柱上栓了马,见亭旁一树桃花,便走过去,右手折下一枝绛桃,花枝一摆,左手顺势托住,捧到范瀛面前,问:“我比这花如何?”
看着范瀛一脸疑惑地神情,他笑了,接着说下去,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与树上这些花不同,它们离了根,即便现在开的灿烂,过不了多久就会凋零,化作泥土。”
“你又在说怪话了。”
“上山看看吧。”谢湙没有接范瀛的话,朝木栈道走去。
“七兄,伯伯不是说了不让上山吗?”范瀛面露忧色。
“你是怕了?”
“怎么可能!上山就上山。”
二人在山中嬉闹,既无功课要做,又无人管辖,先前从未有过如此快乐之时。
日迫崦嵫,二人回到山脚下准备骑马返程,与谢家人汇合。
“七兄,我的玉佩呢?”
谢湙边跨上马边说:“我又没拿,我自己也有玉佩,干什么拿你的?”
“你说要拿去看看,就没还我!现在我这没有啦。”
“我没说过啊!糟了,是不是刚才过觺峰中了幻术了?方才玩得忘乎所以,现在想来觺峰附近不见人影,想必有蹊跷,不知被什么精怪拿去了。”
“这栈道虽没往上爬多高,却绕着山腰有不少路,再去找也来不及了,走吧。”说罢,范瀛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谢湙策马追上去道:“那是你们家传家宝,就这么不要了?”
“你不必唬我。我姐姐告诉我过我,那是我抓周时莫名其妙出现的,因为离开它我就哭,就一直在我身边搁着。它来得奇,丢得也奇,想必天数所定,非人力所能改也。”
路上,谢湙简单讲述了从出迷域到入轮回的往事,接着问道:“那玉佩封印着你入轮回之前的魂力和记忆,若是被居心不轨之徒拿去,祸害三界当如何?”
“就算真如你所言,封存起来的那些,也不至于为祸三界啊。以后不必再提此事,我就权当没见过什么陆离佩。”
天已昏沉了,远远瞧见了谢家众人,谢湙不由得快马加鞭起来。范瀛正欲跟上,却不知怎的忽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瀛儿!”
几个仆从将范瀛搀起,范瀛苦笑一下,说:“没事,就有点擦伤罢了。想是玩累了,又一不小心,就摔了。”
回了谢府之后,谢湙先去找了郑苒,说要与范瀛住在一处。
郑苒问起缘故,谢湙却支吾半天说不出来。郑苒笑道:“我知道,瀛儿的玉佩丢了,你怕他晚上出事,住一处好护他。今晚你们便可住在一处。
“我还知道,自从那日你从昭月房里出来,你就不完全是我的湙儿了,你是白无常谢必安。鬼怪之事我虽帮不上忙,但以后与阳间接应之事与我直说便好了。”
谢湙听到后面,愣住了。
郑苒叹口气,又道:“若是其余数界都乱了,人间又安得独安呢?你去吧。”
谢湙缓过神来,匆匆去找范瀛了。
范瀛不再想陆离佩的事,而谢湙却求起谢昞来,希望他能帮忙寻回陆离佩。本以为最多听几句数落,却不想听闻谢湙带着范瀛不但上了山,还去了觺峰,顿时火冒三丈,直叫谢湙该打。
他命几个小厮押着谢湙,自己动手打了上去。
谢湙连连声声惨叫,范瀛在一旁哭喊着:“伯伯别打他了!别打他了!……我是自愿跟他出去的,连我一起打吧!”
谢昞却不听,一个劲地打。
郑苒听闻匆匆赶来,死死包住板子对谢昞道:“湙儿可是你的亲儿子!打坏了怎么办啊!”
谢昞这才停了手,谢湙呜呜地哭起来。
谢昞、郑苒刚走,谢湙就冲丫鬟小厮们喊道:“出去!都给我出去!”
丫鬟小厮们急忙退下了。
范瀛担忧地皱起眉问:“疼吗?”
谢湙红着眼嚷道:“你说呢!”
“伯伯今日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担心你出事呗。”
范瀛一脸不解:“我姓范,你姓谢,你才是伯伯的亲儿子啊。怎么……”
“我爹那是怕。怕再害你们家,谢家就要被怨气纠缠,万劫不复了!”
“何出此言?你们收留我们,是有恩于我们。我姐虽然死在了这里,却是死于鬼怪之手,与伯伯无关,又怎会于你家有怨呢?”
谢湙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我与你如实说,你能别疏远我吗?”
“你讲。”
谢湙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来:“范家近些年所经之劫难,若寻其根源,皆起于家父与土伯的一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