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远心里惨呼一声,脚不沾地身子飞快倒掠而出,情势急转直下,这下成了那貂儿追着振远跑了,一人一貂去势极快,振远片刻间便退到了地道死角,再也无路可退了,眼见那貂儿圆圆眼中带着冰蓝色光芒,嘶嘶轻吼模样甚为凶狠,振远赶紧运起一掌拍出,另一只手护住了自己脸面。先前的旧伤还未愈合,再多几条路子都可以绘一张大唐地图了,振远本就对自己相貌自卑,哪里还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岂料那貂儿动如闪电,自己还没看清,它便已抓住自己髻冠蹲到了自己头上!
振远大惊失色,慌忙间左右一看,想找一个掩体,却见一个漆黑瓦罐正静静立在墙角,那瓦罐不大不小,看起来刚好可以把脑袋放进去,他心下大喜,手臂暴长伸手一抓,抓住那瓦罐瞬间便套住了自己脑袋。只听哗啦一声水响,半罐子恶臭液体醍醐灌顶,那水臭不可闻,不知道是泡着甚么,直臭得振远身子打了个冷摆子,但好歹躲过了再度破相之厄了。
那貂儿飞到瓦罐上又是抓又是咬,只听“呲啦”之声不绝于耳,却拿这瓦罐毫无办法。振远心里得意至极,哈哈笑道:“孽畜!还想故技重施?你来抓我啊?!”声音在瓦罐里瓮声瓮气传来,嚣张至极。
恶臭传来,一众侍卫与希言三人不禁皱起眉头捂住了口鼻。那貂儿上窜下跳,也闻到了那恶臭味道,只听它“哇”地一声尖鸣,霎时退到了希言身旁,想来这貂儿生性爱洁,眼见那振远被臭水从头淋到了脚,却不愿再上前厮打了。
希言伸手轻轻抚摸着貂儿后背松软皮毛,虚弱笑道:“银月你又来救我了。”
那貂儿摇了摇毛茸茸的大尾巴,看都没看他一眼,想来他三天两头被人毒打,连银月都有些鄙视他了。
振远眼见貂儿不再发起攻击,心里更是大喜不已,只听他哈哈笑道:“是谁在这里放了这个瓦罐?真是神来之笔!大大有赏!”
只听一名精舍侍卫捏着鼻子小心翼翼道:“大、大人......那、那仿佛是个夜壶......”
振远听罢宛如一声闷雷打在头上,他赶紧三两把掀开瓦罐,低头一看自己全身都是黄白之物,当场便是一个干呕。
希言三人看得笑得不行,一众侍卫碍于身份拼命忍笑,苦不堪言。
只听振远怒吼道:“哪个王八蛋在此放了个夜壶?老子要活剐了你!”众侍卫霎时笑不出来,一个个噤若寒蝉。
却听一人冷哼一声,缓缓从侍卫后面走来。一众侍卫先是一惊,而后竟自动分成两列,乖乖让那人走了进来。只听那人冷声道:“振远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众人转头一看,却是独孤问俗与崔胤源到了。
眼见独孤问俗现身,希言奋起便要上前质问,可刚刚动身,胸口一痛又萎坐下来,兀自喘息不止。
振远眼见两位煞神到了,心里一颤,拱手一揖,低声道:“大人、先生......”
独孤问俗环视了一周,负手点头道:“崔大人对我说精舍里有振远大人看管,一切安好。崔大人,您仿佛对安好二字有点误解吧。”
崔胤源假咳一声,笑道:“好在要犯都在此处,请独孤先生发落吧!”
“发落?在下可不敢。”独孤问俗轻笑了一声,缓缓走到了希言面前,摇头叹息道:“怎地每次见你都是这样一幅倒霉佯?”
希言冷笑一声,望向一旁,并不理会他。
崔胤源一奇,道:“先生认识此人?”
振远赶紧上前一步道:“禀大人,此人自称是独孤先生徒弟。”他把地牢里搞得一团糟,却想把脏水往独孤问俗身上引。
崔胤源皱起两条花眉,眼中阴晴不定,沉声问道:“先生,此话当真?”
独孤问俗一脸惊喜地问振远道:“他当真这样说?”
振远一脸茫然,点头道:“是啊!”
只听希言急道:“你胡说甚么!我不是他的徒弟!”当时希言只是想试探一番,哪里料到后面还有此事?当下又急又怒。
“哈哈哈!”只听独孤问俗大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食言而肥?今天大家都做个见证,你便算正式拜入我门下了。”
希言便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加之身子伤痛更甚,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众人等看得一头雾水,不知他们俩在搞甚么鬼,只听崔胤源问道:“先生,这......”
独孤问俗道:“放了他们吧。”只见他满面得意,似乎心情畅快不已。
振远越听越是不妙,他上前一步道:“先生,万万不可,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独孤问俗斜睨他一眼,冷声道:“现在他已是我徒弟,你待如何?”
振远一愣,不知如何作答,转头望向崔胤源。却见崔胤源耷拉着眼皮,似乎在沉思甚么,片刻间,只听他哈哈一笑,道:“既然这小道长已是独孤先生徒儿,那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了,自是不能再做为难啦!”言罢满脸堆笑,模样慈祥无比。
振远大惊,忙道:“可是,大人......”
不待他说下去,只听崔胤源打断道:“照我说的办!”神色间颇为不悦。
振远听罢躬身后退,不敢再说一句话。
独孤问俗甚为满意道:“崔大人,这个人情算我欠你的,你放心,南诏之行,我必定帮你办得妥妥的!”
崔胤源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哈哈笑道:“那老夫静候先生佳音!”
独孤问俗一拱手,道:“那这几个人我可以带走了么?”
崔胤源一伸手道:“请先生自便。”
独孤问俗一笑,单手架起希言胳膊便走,夜飞辰见状赶紧扶起麟霄一路跟了出去。
。。。
眼见独孤问俗他们已经走远,振远上前道:“大人,您......就这样把他们放啦?”
崔胤源冷哼一声,道:“那还待怎样,杀了他们么?振远啊,你甚么都好,就是脑子太简单。”
振远听得脸上青一道白一道,讪讪道:“大人教训的是。”
崔胤源冷笑道:“你知道甚么人最可怕?”
振远摇头道:“属下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崔胤源仰头道:“世间最可怕的人,便是无欲无求的人。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一个人没有牵绊,就不会求人,别人就永远抓不到他的把柄,而他则永远不会受人控制,你说这种人可怕不可怕?”
振远听罢摇头道:“世间怎会有如此之人?”
崔胤源负手道:“偏偏那独孤问俗便是这号人,他与我们交往了几年,你何曾听过他有求于我?”
振远思索半晌,叹道:“当真没有。”
崔胤源阴笑道:“他开口找我要人,说明他与那个小道士关系匪浅,日后这个小道士便是他的死穴,你懂了么?”
振远皱眉道:“我瞧那个小道士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恐怕不好对付!”
崔胤源哈哈笑道:“那个小道士连你一掌都受不住,何足挂齿?”
振远想起适才与希言过招的情景,知道他早已今非昔比,他假咳一声,转过话头,道:“大人,若是他们出去乱说可如何是好?”
崔胤源捋须笑道:“若是他们自己逃出去,我还有几分忌惮,但若是独孤问俗带出去的,那我们便高枕无忧了。”
振远纳闷道:“大人此话怎讲?”
崔胤源道:“这一地牢的活死人,谁是始作俑者?独孤问俗比我们还怕事情泄露,你觉得凭他的手段,能让他们乱说话?”
振远想起独孤问俗狠辣阴毒的手段,不禁起了一身鸡皮,颔首道:“那倒也是。”
崔胤源拍了拍振远肩膀,笑道:“这几个小子只是小蚂蚁,你却是一只狼,就别老惦记他们了,咱们还有大事要办!”
振远心中始终有种不可言状之感,总感觉这几个人并不简单,但眼见崔胤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不敢忤逆,当下躬身拱手道:“全听大人吩咐。”
崔胤源颇为满意地捋须微笑,带着一众侍卫离去了。
幽幽火光下,振远回头向那天字号牢房里看去,铁门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只见里面黑如泼墨,甚么也看不见,他心里腾地一紧,转身随崔胤源而去。
。。。
出得山庄,天已微明,深秋薄雾笼罩在吴山上下,入眼皆是朦胧一片。独孤问俗走到路旁的一个凉亭里,几人围着一个古朴石桌坐了下来。
独孤问俗还未开腔,却听希言义愤填膺拍桌大声道:“地牢里那些活死人......是不是你干的!?”
麟霄与夜飞辰听罢一惊,满面惊疑望向了独孤问俗。
却见独孤问俗不置可否,悠然道:“刚把你捞出来,你便对为师大呼小叫,身上的伤不痛啦?”
希言一挥手道:“少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若真是你干的,小道我便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独孤问俗冷哼一声,定定望向希言道:“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信么?”
希言一愣,旋即喝到:“除了你,还有谁会这阴毒之术?!”
独孤问俗闭目道:“我会便是我干的么,那阴毒之术你也会,你怎的不说是你干的?”
希言霍地站起拍桌叫到:“你放屁!我甚么时候会那阴毒之术了?”夜飞辰与麟霄从未见过希言发如此大火,连脏话都骂出来了,两人不知当不当劝解,只能面面相觑。
独孤问俗斜睨他一眼,道:“你现在体内夜叉、修罗两种蛊母并存,若是种起蛊来,一天便可造出上百活死人,你还敢说你不会?”
希言一呆,缓缓举起双手,颤声道:“你胡说!”他明知确实如他所言,但仍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心中悲愤难当。
夜飞辰轻轻扶住希言,道:“希言兄,你先定定神啊。”
只听独孤问俗轻喝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亏你还是修道之人,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你以为习练了蛊毒内劲就一定会变成恶人么?糊涂!古往今来,多少名门正派使着正道武学干着伤天害理之事?他们身上难道都是蛊母在作祟!?”
希言被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摇头。
独孤问俗又道:“浊浊尘世,这偌大世间并不只有善恶二元,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用这一身^阴毒之术^做点对世间有益的事?”
麟霄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他瞬间回想起白色卷轴上所记载的第三层功法——二元之力:世间万物非黑即白、非曲即直,故功劲非刚即柔......他心里暗暗惊疑道:“到底哪个才是对的?”
希言摇头道:“我做不到,你杀了我吧!”
独孤问俗闭目沉思良久,叹了口气,道:“原本只有夜叉蛊母在你体内,到那极北之地找到玄冰兴许能驱出蛊母,但眼下修罗蛊也在你身体里扎了营,那玄冰恐怕也起不了作用了。不用我杀你,不出半年你便要全身溃烂而死,死后恐怕还要变成一个丑不堪言的大毒尸!啧啧......”言罢他皱眉望着希言,仿佛已看到了他变成活死人的糟糕模样,摇头不止。
夜飞辰急忙道:“前辈,那你想办法救救他啊,他可是你徒弟!”
独孤问俗一摊手,道:“我想救,可人家不从啊!”
夜飞辰急道:“你说法子,我来劝他!”
独孤问俗悠然道:“我已传授他修炼口诀,只要坚持修炼蛊毒内劲,他不仅不会死,武功还会突飞猛进,到最后炼成神功,天下再无敌手。”
夜飞辰听得双眼放光,谄笑道:“前辈还缺徒弟么?您看我资质如何?”言罢使劲拍了拍胸口。
独孤问俗上下打量了一番夜飞辰,道:“小兄弟,不是我打击你,你不是个练武的苗子,别说你没有灵根练不了这功法,便是寻常武学,恐怕也是为难哪!”
夜飞辰一听瞬间萎了下来,他没好气道:“前辈你只说不行就可以了,后面的不用再说了。”
独孤问俗微微一笑,不再理会夜飞辰,转头问道:“我已经把你救了出来,是生是死,你自做决断吧!另外,地牢里的事情若是散布出去,整个杭州城便会有灭顶之灾,你们好自为之。”言罢起身便走,片刻间便隐入了薄雾之中。
希言望着独孤问俗的背影,心里万念俱灰,呆坐在原地。
只听夜飞辰道:“希言兄,我看这老头不像坏人呀!”
麟霄冷哼一声,道:“坏人脸上会写字么?”
夜飞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假咳一声换个话头,道:“希言兄,你要不按他的法子试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命要紧啊!”
希言摇头叹道:“两位兄弟,谢谢你们的好意,这邪魔外道的功夫,我若是练了,那便是对不起师门!华山百年荣辱面前,我一个人的生死算得了甚么?”
麟霄听罢摇头道:“希言兄所言不然,人活一世,每个人的性命都是无价之宝,岂能轻言弃世?”
希言轻轻一笑,道:“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也。”
麟霄与夜飞辰虽在海外,但孔孟先圣之言岂会不知,当下默然不语,不知该如何劝解希言。
良久,希言伸手握住夜麟二人的手,笑道:“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咱们三人共历生死患难,这番好不容易出来,那些是是非非咱们暂且不管了,走,喝酒去!”
夜飞辰一听有酒,兴致立马来了,大声附和道:“没错!今朝有酒今朝醉,以后再说以后的事,走,就去西湖边上楼外楼!”
却听麟霄道:“你们两位先去,我还有点事要办,办完再来寻你们!”言罢起身便走。
夜飞辰叫道:“喂!你干甚么去?”却见麟霄脚步极快,早已消失在了山石草木之中。
希言拉住他摇头道:“咱们还是不去打扰他的好。”言罢眼带深意望着夜飞辰。
夜飞辰会过了意,重重一点头,苦笑道:“此言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