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利俄斯离开房间的时候午夜的钟声刚刚敲响了十二次。
这只是一个修辞。
当他按照狄奥多西的指示到达见面地点的时候,已经在后半夜了。凝重的夜幕笼罩着高塔,而远处巢都的灯火将彻夜不息。泰拉早已不在意日夜更迭。
霸权之塔位于皇宫深处,整个建筑耸立在厚重的混凝土石堆上,它的基座看起来就像是在用高举的沉重盾牌遮蔽住核心。它是禁军的作战指挥中心,负责协调他们的作战事务。若说帝皇禁军对泰拉有至高的权威,那么霸权之塔正是其权柄搏动的心脏。
它是一座巨塔,对于禁军这样超脱于平凡的角色而言亦是如此,但同时他们也是彼此完美的写照:外表是庞然巨物,内部却精细无比。
当赫利俄斯站在塔的这一侧时,从某个角度依然能看到两层楼下、几乎在塔的另一面自己的房门——现在是被旧夜遗物占据的地方了——而他完成这个观测举动仅通过了一套简易的光学仪器。
考虑到距离和隐蔽性,即使在先进技术密集分布的霸权之塔,这套体系也能被称作监视设施中的奇迹。
现在,房门是关着的。超人的视力让他确认自己留下的记号还在原处。名为阿泰尔的被监视物没有在他离开后擅自出走。
“如果你想在这里看他,我建议是调用监控。”
他正从中看着的镜筒突然被敲了敲。赫利俄斯警觉地转身。
狄奥多西如约来了,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站到了他的身侧。黑甲禁军正轻轻搓捻手甲上沾染的灰尘。
“还没到那种时候。洞察力训练不必在此刻进行。”
“这是最后的手段之一吗?”赫利俄斯离开镜筒,“你担心他发现它?”
“如果他发现了它,他将相信它的作用是废弃的观星镜。”狄奥多西耸了耸肩膀,“我说的。”
赫利俄斯于是沉默。
从见面后不久赫利俄斯就判断这位影牢来的前辈有非常独特的说话方式。有时只是古怪,有时则令赫利俄斯不适,或者反感。
他没有感觉太奇怪。帝皇从未想让祂最卓越的造物被约束在单一的模板下。禁军千人千面,并不总是能和他在万夫团中的每一位同僚都相谈甚欢的。遇到某些性情古怪的个体,不能坐在同一张桌子边说话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禁军之间的默契不会因此受累。祂的智慧与技艺令他们在工作时不会被无用的情感纠缠。他们同心同行,一切唯遵祂所愿。
“如果他让你挂心了,那就看着。”
黑甲禁军抬手掷出一个小巧的物体,然后一副立体缩小的投影就往空地上方展开了。那是赫利俄斯房间的全方位透视场景。一个完美复制,比常用的投影设备更加出色。
“非常之时对非常之物行非常之事。用了一点所谓“禁忌”的技术和异形的材料。不要在意。”
无关紧要。赫利俄斯忽视了这些不必要的辩解,禁军并不需要为自己的忠诚多费口舌。他也忽视了在房间中发生的“微小”变化,默默地看向那个蜷缩在门边的身影。
他把昏睡的阿泰尔拖回房间的时候,就是直接把他丢在了那个位置。如果当时把他安放在别处,会让他的举动发生变化吗?
“我阅读了你们的报告。”
狄奥多西开口道。
“‘他能分辨全息影像和实体目标的区别,并拒绝对一个虚影出手。但是他对于下一个实体的测试样本则表现出毫无掩饰的杀意。’——你也是是这么认为的吗?”
“他破坏力惊人。被迫终止的测试只是一个开端。而已经得到的信息不容乐观……”赫利俄斯如实回答,“如果这就是他对生命体的真实态度,那么足以令人不安。”
狄奥多西回以一声冷哼。
“在你们所有人递上来的报告里,除了一句话还有点道理,其他的都应该被丢进废纸篓,其中瓦洛里斯的看法应该在最底下。”他颇为刻薄地评论,不在意他身边的赫利俄斯也是他的批驳对象之一,“你应该知道唯一有价值的那句话说了什么。”
赫利俄斯保持沉默,而狄奥多西本来就不期待他回答。
“‘与人相处时,他明显在模仿我们这些与他有相似外表的生物;而在接触到我们之前,他的表现更像是依本能行事。’”
狄奥多西从他身边走开,绕着悬浮的影像慢慢踱步,埋葬在黑牢里的黑暗仿佛正从看守者的影子里爬行出来。
“你写下了它。”
“是的。我的观察。我的看法。我的感受。”
赫利俄斯发现他的目光已经从阿泰尔的影像上转移到了黑甲禁军身上,紧紧追随。这是他戒备的表现。一个同伴,无论行为举止多么异常,一般都不会引起另一个禁军的对于他本身的警戒。
看来有一些东西需要被问清楚了。他想。
“那么,狄奥多西,你对他的评价是什么?”
万夫团里没有明确的等级划分,所以他可以自由地向身边任何一个同伴发出平等的诘问。
“当我们中的最强者在交涉中被迫让步的时候,你却敢于冒着激怒他的风险将他一拳放翻。你给了他一顿痛打,而后让他失去活力整整四个小时,他甚至无法反抗。”
赫利俄斯编织着语言,挑选词句罗列事实,谨慎地不让自己听起来在出言挑衅。
“你有压制他的手段。你是他的看守者。你监管着他身上的秘密。你是我们中最了解他的。那么,狄奥多西,你对他的评价是什么?”
片刻的沉默,然后影牢禁军黑色的面罩后面传来的阴沉的笑声。
赫利俄斯不能理解其中原因,这让他不安。
“我已经写下了他的由来,而瓦洛里斯没有让你使用我的版本。”
狄奥多西大笑着,并且听上去在咬牙切齿地说话。
“他理应达到他应当处于的位置,而某些家伙不乐意看见这一幕。”
“你是说瓦洛里斯他……”
“我可没这么说。”
然后笑声消失了。
“不过以祂的名义,我们必须对他采取行动了。”
赫利俄斯发现黑甲禁军突然以一种平静甚至可以被称为悠闲的姿态看向他。
“帮我。赫利俄斯。”
“什么?”
“看着。”
狄奥多西话音落下,伴随着一声穿透了两层楼板的尖叫。
投影仪熄灭了。
镜筒视野里,原来是房间门和墙壁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窟窿和一地残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