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法,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孔有德对金砺所讲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金砺并未接茬,而是接着说道:“咱们自从去年中秋领了朝廷的旨意,在辽东整肃兵马南下,至今已是一年小半的时间。在进广东之前,咱几个倒还算是顺风顺水,可如今也需要未雨绸缪。否则......那博洛就是前车之鉴。”
一说起博洛,众人都有些沉默。
去年三月博洛任征南大将军,率贝子及固山额真图赖等人南下。五月破杭州,六月围金华,浙江瞬息而平;然后又花了仅仅五个月时间,就坐进福州府当了新主人。期间攻克州府、招安郑芝龙等均是大功。
而最大的功劳自然是西进汀州,擒斩伪明隆武帝朱聿键及其下的曲阳王朱盛渡、西河王朱盛洤、松滋王朱演汉、西城王朱通简及其官属,随后又击败了前来救驾的姜正希两万大军,一战斩首过万。
论功绩,博洛光在福建就是连续二十多场大胜,降伪明公侯将官二百九十人,纳降卒十一万有余。
正当他也如湖广的三顺王一般春风得意之时,继续南下的势头却在佟养甲李成栋这里戛然而止。那李成栋进了广州城就没出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佟养甲龟缩在惠州,大挫之后便再无动静。
于是朝廷就把博洛招了回去。之前大破李自成得以进封贝勒,满心以为这次回去能弄个郡王当当,结果皇帝什么表示也没有,只弄了些不痛不痒的赏赐,连带着下面的图赖等人也都进爵无望。
说是功不抵过也好,说是朝廷赏罚不明也好,总之金砺这么一提,众人顿时觉得怎么这个情形如此眼熟呢?都是一路高歌猛进,然后碰到硬茬铩羽而归。区别无非就是把湖广换成了闽浙,而大家共同的终点,都是这个邪门儿的广州城,还有里面那個该死的皇帝。
“不仅如此”,金砺又道:“去年这个时候,豪格在西充阵斩了献贼,平定蜀地,本也是大功一件。结果刚凯旋回京,便因留兵单弱,以致群盗蜂起。此前在各州县大小上百战取得的土地,却又在一夜之间尽归贼有。”
“咱们永州等地都没有派兵进驻,只是委任了新的知府而已”,金砺望着孔有德,满脸忧色地说道:“若是大军北返,湖广之地又起反复。诸位说说,朝廷会不会不论功劳,反而给我等压降下些罪过?”
这都不是可能不可能的事情,发生的概率恐怕还不小。三王的任务就是平定湖广,南下广东本就是额外的说法。道理也是天经地义,要想获得额外的收获,那就得承担额外的风险。
气氛有点冷场,耿仲明更是一直黑着脸,毕竟来广东一开始就是他的主意。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那此番要是无功而返,空耗钱粮,岂不是更让陛下不满意?”
“这就是了”,金砺倒是淡定,只朝着孔有德拱了拱手:“无非是一场赌局,要么加注翻本,要么见好就收。王爷身为平南大将军,当节制各部,接下来是打道回府,还是在这海边过年,自然由王爷一言而决。王爷所下乃是军令,我等自当全力执行。”
这下皮球又被踢到了孔有德这里,眼见他皱眉不语,尚可喜便张口欲言,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帐外有人通报。
“是惠州军情?速速拿来!”
斥候一脸狼狈,身上满是泥污,背部还隐隐有些血迹,当即上前将信函奉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孔有德一看信里的内容,便怒不可遏,一拳重重地捶在桌上。
“究竟何事?”沈志祥见状立马接过信纸,眼睛便立即被里面的一行字吸引住:
“西进遇袭,惠州失守!”
众人一听大惊,倒不是担心什么佟养甲的安危,关键是惠州就这么莫名其妙丢了!
“什么情况?”尚可喜倒还冷静,伸手夺过信来,里面的内容看得顿时无名火起。
这佟养甲此前吃了败仗,一直想着要在广州这里找回一城,但见广州府城城坚炮利,自己兵员又受损甚重,便在惠州城里窝着积蓄力量。
后来三王入粤,接了孔有德的信函之后便打算出兵相助,夹击广州。结果出城西进不到百里,将将到了东莞地界,便有惠州留守的人员飞马来报,说是城内乱民起事,城外也有不明军队进攻。
这乱民像是事先商量好了的一样,一开始就去攻下了城门。随后惠州府城门户大开,城内兵员又大都被带走,于是城外军队就这么进驻了毫无抵抗之力的惠州府。
编故事都得讲究一个蜿蜒曲折,可这鹅城就这么没有悬念地换上了大明的旗帜。造成的后果就是军心大乱,毕竟军中将官的财物美妾都在城里,一时间进退两难。有些想要回救,有些坚持西进。
正当吵得乱哄哄的时候,东莞城里杀出一支军队朝着营地而来,众将正手忙脚乱地准备防御,背后又来了一支不知道路数的武装。
一天之内佟养甲被搞的晕头转向,而且遇袭的时候正是午夜,又看不清敌人数量,只见到无数火把从两个方向朝着自己而来。于是当即营中大哗,本来要支援孔有德的近万兵马一夜之间死的死,散的散。
现在一部分溃兵朝着广州方向而来,有些则返回去惠州,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去攻城还是去投降的。佟养甲本部就只留下两千左右的满营,还有自己的几百亲丁,其他汉军降卒基本上是跑了个精光。
“这都是什么事!”尚可喜看着顿感无力,却又想到另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进攻广州本是博洛的任务,虽然他没有成功无奈回京,但自己这边节外生枝南下,若遇到某些有心人的话,怕是狗拿耗子、越俎代庖的流言是止不住了。
更何况来了这里不但没有打下广州城,空耗兵粮不说,还间接导致惠州府城失守。若真是谁要给自己下点烂药的话,这就是最好的时机。要是湖广之地再出点反复......简直不敢接着想下去。
“瑞图(孔有德)”,尚可喜放下信纸说道:“这下有点难了。”